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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一言難盡的徵兵令
橫豎話也都說出口了,蔣招大概是也沒了什麼顧忌,更何況鄭揚還坐在這兒,他說這些話,那是鄭揚點了頭的。
之前鄭揚來信詰問他,為什麼汪易昌通倭的事情,他沒能上報朝廷,反倒叫張顯陽搶了先,難道他身在軍中,身為福建的守備太監,卻這樣子翫忽職守嗎?
那時他也慌了。
汪易昌通倭?這怎麼可能呢!
再者說了,他們這樣的人,外放做了守備太監,那就是陛下的眼、陛下的耳,他凡事不敢不盡心,更不敢有一刻懈怠的,唯恐叫人家拿住把柄,那就是萬劫不複,還要連累了他師傅。
“沿海這一帶,這些年倭寇越發的猖獗,誰拿他們有法子?”蔣招掐了掐左手虎口處,顯然是氣不過的模樣,“後來他們都怕了,老百姓怕,當官兒的也怕,不要說我們福建省,衛大人您盡管往浙江、廣州去打聽,要不是朝廷把滅倭的旨意逼到他們臉上,他們誰敢去招惹倭寇?”
衛箴倒聽明白了,不陰不陽的哦了一嗓子:“汪易昌卻敢,是嗎?”
他這話語氣古怪的很,蔣招眼神略變了變,又很恭敬的同他做個禮:“您大概要以為,汪指揮使是拿著這個當藉口,暗地裡卻行的是通倭的事兒。您容我說句不該說的,打從我認在師傅跟前兒那天起,就再也沒有服氣過誰,昔年在宮中時,就是司禮監的大太監們,我見了,也絕不卑躬屈膝,更不會佩服半個字。”
他一面說,一面站起身,眉眼間早就沒了笑意,臉色凝重又難看:“衛大人大概覺得我輕狂,可話便是這麼個話,您心裡該明白我是什麼意思,不是要在您面前擺譜兒說嘴,實則是後來外派到了福建來,打心眼兒裡佩服敬重這位都指揮使。”
太監們嘴裡沒幾句真話,但鄭揚是那個例外,他大多時候不屑於扯謊,除了是必要的時候,比如說,在如今的昭德宮面前。
蔣招其實骨子裡有些像他,早年又跟在他手底下,是他手把手調教出來的。
當初蔣招沒外派福建省,衛箴對他的行事做派也是有所耳聞。
司禮監的人個個眼高於頂,在內廷中,又有誰敢頂撞忤逆他們一句呢?可蔣招就敢。
這樣的人,能對汪易昌打心眼裡欽佩,足可見汪易昌其人絕不是那樣的大奸大惡之輩。
他久不做聲,鄭揚坐在旁邊兒挪了挪,揚聲又叫招兒,跟著問蔣招:“張顯陽上摺子說他通倭,你回信說一言難盡,這又是怎麼回事?通了就是通了,沒通就是沒通,哪裡有什麼一言難盡的?”
蔣招便回了句您容稟,把身子稍稍轉一轉,偏頭看向鄭揚的方向去:“一言難盡的,不在於汪指揮使,而在這位巡撫大人。”
衛箴聽來,立時擰了眉:“張顯陽?”
他又說是:“這話得從半年前說起。半年前巡撫大人下了一道徵兵令,不只是福州府,福建省下的各府各縣,凡年齡在十六到二十五的青年男子,不管成家與否,只要不是殘疾,身體健康的,全都要拉來充軍,對外說的,是用以剿滅倭寇。”
衛箴當下同鄭揚對視一眼,兩個人顯然都大感意外。
謝池春朱唇微啟,眼角眉梢也是難掩驚詫:“徵兵是朝廷每年有定例的,除非是戰火紛紜之時,不然不會輕易下什麼徵兵令,即便是權重如一省巡撫,也沒這個權力。福建省的倭亂已非一日之禍,朝廷多少年也沒特意再加徵兵力。”
“所以汪指揮使當時就不樂意了。”蔣招掖著手,對插在袖管裡,站在那裡沒動,只是眼風斜著掃過了謝池春一回,話仍舊是對著衛箴說的,“衛大人大概知道,徵兵這種事情,本就不是歸巡撫衙門管的,就算是真的要滅倭,兵馬不足,那也該汪指揮使下一道手書。而張巡撫一道大令下來,老百姓怨聲載道,罵的卻不是巡撫衙門。後來也陸陸續續的抓回來好些壯丁,要調教、要歸整,全都是指揮使的事兒,弄到了校場去,又全都成了大麻煩,不禁不服管教練不好,反倒弄得軍中人心不安。”
他說著稍頓了下,須臾又低聲嘆息一回:“要換了是我,也心下難安的。本來有倭寇為亂,我當個兵就已經夠提心吊膽的,指不定哪日就沒了性命,好在是一直沒有什麼風吹草動,才能勉強過日子,加上指揮使又嚴厲的很,誰敢鼓吹的軍心不穩,立時就軍法處置了。可現在倒好了,軍中沒訊息,巡撫衙門卻徵兵,說要打倭寇,叫我這個當兵的怎麼想?這不是要拿我的命去博嗎?”
衛箴眯了眯眼:“在福建當了這麼些年兵,總不至於……”
“您想說,總不至於連這點子事兒都經不住。”蔣招失笑著搖頭,“可是大人,那是人命啊。這世上,有誰是真正不怕死的?真到了要真刀真槍的拿全部兵力去打倭寇的時候,你不怕嗎?或許衛大人英武不怕,可您不能叫所有人都像您、像汪指揮使一樣,總有人是會怕會退縮的。鬧到最後,一傳十、十傳百,偏偏汪指揮使還沒法子拉了人軍法處置。本來人家就是尋常老百姓,不情不願被巡撫大人抓來充軍的,才進了軍中,什麼都沒做,還要叫軍法處置發落了,人家更要指著指揮使的鼻子罵。軍心已經不穩了,要是民心也不穩,那不是叫倭寇有機可趁嗎?”
謝池春卻聽出不對勁兒來,叫了聲蔣公公:“先前不是說,汪指揮使很的民心嗎?”
“那也只是先前吶。打半年前出了這檔子事,多少人明裡暗裡的罵汪指揮使。”蔣招連連搖頭,後來好不容易收住了,眼底的不落忍卻沒來得及收回去,“老百姓不知道,我叫人去打聽過,都是說汪指揮使借職權之便,向朝廷請旨徵兵,為的是要朝廷加派軍餉和軍糧,但最後還是喂飽了他自己而已。一群愚民,越傳越厲害,說的煞有其事的,所以汪指揮使才左右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