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老漢牽著老母羊走上了車車山的半坡,把老母羊拴在一顆馬桑樹上,讓它自己啃食那些野草。
球球追著老母羊,老母羊拖著繩子在草地上來回跑,時不時低下頭用犄角去頂調皮的球球。
七老漢點燃葉子煙,深深的吸了一口,那種火辣辣的味道嗆進胸膛裡,有一種麻麻的舒服感。
坐在一塊石頭上,七老漢的目光就飄遠了。
那些遠處起起伏伏的山包籠著一層淡淡的青色。眼前的川中大地像是微微起伏著波浪的湖面。
黑灘河泛著水光流向那些山包裡,誰也不知道它要流到哪裡去。
七老漢好久沒有這樣的看過腳下的這一片土地了。
以前,這一片土地總是種滿了莊稼,每一個季節,這土地都是色彩豐富充滿生機的,像是一塊迷人的大地毯。
現在,這地毯破了碎了,這裡一塊缺口,那裡一塊傷疤,看了讓人心酸。
現在,就連黑灘河邊的那些溝田都沒有什麼人種了。那可是旱澇保收的上等田啊。只是那裡離人家戶遠了,收種都麻煩。
那些田塊儲著些水,在陽光下像是破碎的鏡子,閃著亮亮的光。
七老漢收回了目光,停留在這一面山坡上。雜草灌叢已經蔓延滿了這一面坡地。絲毛草,馬桑樹,鈎鈎刺,黃荊條……肆無忌憚的瘋長著。
連黑灘河那邊的好土地都沒有人種就更不用說這二臺土的坡地了。
一年年的,人們疏遠了對土地的感情,一年年的,土地荒蕪了,一年年的,七老漢的心也荒蕪了。
他是那麼的愛這一片腳下的土地。土地不騙人的,只要下力氣,只要天時好,土地就會長出好莊稼,養育一代代的川中人。這紫紅色的土地,捏一把泥土在手裡似乎能夠捏出油來,能夠聞到它的香味。
村裡的那些土地在七老漢這一代人的心裡就像是自己父母兄弟,是親親的親人啊。每一塊田塊都有自己的名字。什麼三角地,四方田,泉水蕩,彎田壩,長坡坡……
人們說起每一塊田地就像說起村裡的一個熟悉的人,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父老兄弟。
七老漢想也許以後的人就不知道這些田塊的名字了,就像那些走出了村子一年甚至幾年都不回來的娃娃們,他們也許會忘記了是這一片紫色的土地養大了他們。
撲稜稜的一陣響動,一隻毛色豔麗的野雞被球球從草窠裡驚飛起來,落到西面的山坡上。
這些年,山上的雜草沒有人割了,灌木也沒有人砍了,那些許久不見的野物也多起來了。野兔有時會跑到路邊來,野雞會跑到院子裡,還有那些毛色潔白的鷺鷥也常常停歇在水田邊。
球球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大叫著追了過去。
野雞又飛起來,向著西面坡底的竹林裡飛去。球球揮動短短的四條腿,鍥而不捨的追趕著。一不留神,順著山坡骨碌碌的滾了下去。
這個小笨蛋,人家長著翅膀的,你追得上嗎?七老漢又好笑又好氣,跟著跑了過去。
球球跑到竹林裡,對著停歇在一顆苦楠樹上的野雞汪汪的叫著。
竹林裡原本有好幾家住戶的。現在大家都搬到村裡的水泥路邊修了新房子,竹林裡就留下一些斷壁殘垣,荒涼破敗。
殘留的灶臺還帶著煙火燻烤的痕跡。曾經的水泥曬壩長滿了野草。水井的井臺垮了,泥土填滿了井口,圓圓的井圈像是一個失神的眼睛。
風吹過來,捲起一些殘留的以前蓋房子的麥草,還有一些昔日生活的垃圾,顯出一股禿廢的氣息。陰慘慘的有些讓人瘮得慌。
有一座相對儲存好一些的土坯房的四合院裡傳出幾只羊咩咩的叫聲。那是金寶家的老房子。金寶是個羊販子,這老房子他養著還沒有殺掉的羊。
“球球,過來,我們回去了。”七老漢招呼著心有不甘的球球。
“老七,老七,是你嗎?”金寶家破敗的土坯房裡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讓七老漢渾身打了一個冷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