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旅途自由,卻不夠安全,”晏念唇角仍泛著蒼白,“騎馬會讓我們成為眾矢之的。”
“是啊,蘇哥哥,騎馬不能翻山,只可走大路,要是走大路的話...”晏黎聳了聳肩,“這...根本是炫富吧!”她對晏唸的擔憂感同身受,在以饑荒為主旋律的世道中,什麼都能被當作食物。
“哦,好吧...”蘇妙悟神情寡淡地回答道,似乎是陷入了惆悵,“騎馬只是陡生的想法,但我們總得加快進度,”他說著,下意識摸向懷中。
辟穀丸已所剩無幾,晏念從他的動作和神情中得出結論,此前辟穀丸一直是令旅行得以為繼的重要支撐,看來蘇妙悟並不像他表現的那樣落拓與不羈,晏念想,他早已有所顧慮,若在萬物凋敝的季節斷了糧源...兩人不約而同陷入沉默。
“不如,進驛站看看?”晏黎舉起纖細的手在額前搭起涼棚,有些羞怯地說。
晏念卻將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安靜,三人在一叢茂密的灌木後隱身,之後晏念凝目遠處,凝目黑馬後的樹叢,晏黎與蘇妙悟卻一頭霧水,遠處的風景在他們看來毫無異樣,除去正在草窩中升騰熱氣的馬糞外。
在驛站不時發出的喧囂襯託下林間靜得出奇,時間分秒流逝,直至在距他們數十米遠的樹下,在馬群旁的林木間忽然露出一副蓬頭垢面的面孔時,兩人才恍然大悟,面孔的主人用雙手端著一柄過於寬闊的短刃,雙稜的刃面恰好映出一小塊耀眼的光斑,照到晏黎棲身的灌木上,透過茂盛的枝葉,落下些破碎的光影。
“搶生意啊!”蘇妙悟語帶不滿,一手按著黑匣,似乎要有所行動。
“搶生意?蘇哥哥,你究竟做哪行?”晏黎忽閃著眼,禁不住問。
“小生可是一位倡導兼愛、非攻,精研機關、木甲,閑時劫富、濟貧的墨者!”蘇妙悟滿臉得意,搖頭晃腦地說。
“噓!”晏念又一次向他們示意,“林中,有很多人...”他指向林間,此時,黑馬左近的草叢都在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和晃動。“是流寇,”他說,“妙悟,黎兒,我們置身事外,靜觀其變!”他的話令兩人無法反駁,因為對流寇來說,偷或搶,並沒有區別。
在荒野間茍且的流寇是乞活軍另一種存在形式,但他們遠比乞活軍野蠻,也更為惡劣,流寇沒有原則,沒有真正的領導者,他們不在乎偷盜,更不在乎暴露後一哄而上、殺人越貨。
“就連晉軍都不願招惹他們,”晏念蹙著眉輕聲說,“...因為他們本就一無所有,所以肆無忌憚,更無所顧忌,他們是饑荒與災變的産物,在弱肉強食的競爭中得以存活,變得像鬣狗般殘忍、狡猾、貪婪,所以這些黑馬——眼前這些獵物值得他們付出任何代價。”
“就如《逸周書》所說,追戎無恪,窮寇不格?”蘇妙悟問。
“是的,窮寇不格,你看他的武器,”晏念邊說邊示意,“那是一柄折斷的槍尖,或許是從某個戰場拾來的。”
“難怪那麼寬闊。”
就在三人屏息觀察時,端著短刃的人已展開行動,他悄悄離開樹叢,沿著樹蔭躡手躡腳向馬群移動,他用柔軟的棉布包裹雙腳,所以除偶爾發出幹枯枝葉被踩碎的細微聲響外,他腳步輕淺的像一隻在林間悠閑散步的食草動物。
午後的陽光容易滋生倦意,此時空氣中彌漫著慵懶氣息,黑馬都已吃足草料,對愈漸接近的不速之客毫無察覺,流寇順利接近離他最近的黑馬,他將短刃收到腰後,開始用枯瘦的手指解系在樹幹上的韁繩。
晏念在灌木後默默注視,以為他幾乎成功了,可一匹黑馬卻忽然噴出響鼻,受驚的流寇應聲停下動作,翻出短刃警惕地望向驛站,短暫僵持後他長出口氣,驛站中依舊熱絡,晏念在他臉上看到了呼之欲出的忻悅之色。
在三人旅程伊始,在進入群山之前,類似的劇情曾數次上演,它們匆匆展開,又毫無徵兆地結束,就在晏念以為此次風波即將如往常般平息時,一陣尖厲的破空聲驀地響起。
聲音...是來自上空!他緊張地仰起頭,可耳畔又突然傳來晏黎的低呼,他隨即看到一個泛著曲折光澤的單薄身影愈漸遠去,之後他將目光投向晏黎,她正滿臉疑惑地望著蘇妙悟,而蘇妙悟嘴角上揚,帶著一絲玩世不恭的笑意。
是木甲千羽!晏念忽然醒悟,盡管他從未親見木甲千羽的真身,可是晏黎稱之為“無風而起,僵翅而飛的木器”,所以...他無暇探究蘇妙悟的用意,因為驛站中的喧囂戛然而止,因為木鳶起飛時的呼嘯委實與弩矢發射的聲音太像了。
緊接著驛站中傳來紛亂的金鐵聲,一名膚色黝黑的彪形大漢從中直闖出來,身上穿著常見的晉人衣飾,可頭頂卻盤踞著粗糙的卷發,他雙手各持一柄巨大的鋼戟,此時正凝目望著木甲千羽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在他左右又相繼出現幾名與他裝扮相似的武者,手中皆持著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