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似乎說什麼都顯得不合時宜,況且他還什麼的不知道。
他收緊拳頭,另一隻手不停地輕拍著井沿,粗糙的石料拍得他的觸感都麻痺了,才將這隻手收回。
樹影搖曳,夜風揚起落葉,玉藻前看著枯葉從枝頭落下,默默抬起了手,動作僵硬得無異於提線木偶般。
他那比提線木偶更寬厚更溫暖的手掌緩慢且僵硬地落在了青之川的頭上。
玉藻前沒有揉青之川的腦袋,只是把手靜靜放著,沒有移動分毫。
年少便遠離貫穿了泰半生命歷程的養育者,這絕非言語可以描繪出來的痛苦。玉藻前私以為,這樣應該是最合適的安慰青之川的方式。
目光無處安放,玉藻前索性抬頭賞月。他忽然想起,上一次他們一起促膝長談時,好像也是在這樣一個月夜,只是今日的月光格外明亮罷了。
月光清亮,看得他略微有些恍惚了。
“對了,你能帶我去見見蛟龍嗎?就是你今天在河裡見到的那條。”
格外熟悉的聲音在玉藻前耳邊響起——他突然意識到,這分明是他的聲音。
這話是玉藻前親口說出來的。
青之川和玉藻前同時愣了一瞬。
青之川可不知道玉藻前居然還對那條蛟龍感興趣。
玉藻前可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把心裡突然生出的念頭說出口。
青之川激動不已,玉藻前自責不已。
怎麼自己越來越像個少不更事的小狐貍了,難道是越活越回去了嗎?玉藻前覺得,就算是妖狐這個年紀的狐族小輩,也不會恍神間把心裡想的事情盡數說出來。
他深思熟慮了一番,深以為自己的這個陋習傳染自青之川——一定是因為她今晚失言了太多次,所以自己也才順帶著也一起失言了,沒錯!
青之川完全不知道玉藻前已經悄悄給她扣上了毫無根據的罪責。她還驚訝著呢。她完全沒有想到,玉藻前居然還對那條蛟龍那麼感興趣。
哦,是了。玉藻前的舊友之一就是蛟龍。這麼想來,玉藻前會對那條蛟龍感興趣,也完全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
青之川覺得自己找到了知音——一個同樣和她一樣對蛟龍感興趣的人。她過於驚喜,就連眼淚也瞬間憋回去了。她倏地站了起來,衣擺揚起微風。玉藻前的手順勢從她腦袋上滑落,幸好玉藻前及時收回了手,否則任由手下落,絕對會砸到井沿不可。
來自頭頂的觸感消失,青之川略微覺得有些不自在,但她很快就把不自在丟到了腦後。
她盯著玉藻前,目光灼灼,眼中仍含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淚光。
“我也很想再去見見那條蛟龍!”青之川不無激動道,“我想知道它多大了,我想知道它為什麼回來了,我還想知道大家都在哪兒……我有好多想要知道的事情。”
她說著說著,猝不及防地哽咽了。最後的那句話,完全變成了耳語般,微弱的聲音化在空中,若非玉藻前豎耳聽著,最後的話大抵就真的消失在風中了。
玉藻前抬眸,直視著青之川的雙眼,青之川也報以同樣的回視。玉藻前忽然意識到,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如此毫無遮攔,正大光明地看著她。
她的雙眸依舊清澈,蕩漾在眼底的名曰情緒的漣漪清晰可見,一如初見之時般通透,未曾因為現實的痛苦而折損分毫。
此刻,玉藻前能從她的眼裡看到難得的堅毅。
他不自覺地微微笑著。
去見那條蛟龍,只是他突然産生的一個沒由來的念頭罷了。他沒想到自己會說出口,更沒想到青之川居然還認真對待了。他本想隨便說些什麼搪塞過去,現在看來,倒是不能說出這麼不負責任的話了。
況且,就算這是個再愚蠢不過的決定,現在也有人陪他一同愚蠢了。
玉藻前也站起身。他比青之川略高出半頭,此刻站直了身,看她的目光,便成了居高臨下的俯視。但青之川卻感覺不到絲毫的壓迫感,他的目光依舊柔和,甚至少了一絲慣常的虛偽。
他看著青之川,緩慢卻認真地點了點頭。
青之川攥緊拳頭,先前還在心間飄蕩的些微茫然此刻全部消失了。她忽感內心安定,正有一根再堅固不過的支柱撐起她脆弱的心靈。
她默默挺直後背。
“好,那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