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到了極點的語句,此刻卻成了最堅不可摧的支柱,支撐著青之川破碎的心神重回完整。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並非是孤身一人。
她回過身,順勢抬手抹去淚痕,向站在她身後的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許久,她才起身。
她原是想說些感激的話語的,但她已經哽咽到無法發聲的地步了。
一目連走近她身旁,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原來你的那條蛟龍的孩子嗎?”他笑了起來,“難怪你那麼溫柔,因為他也是相當溫柔的人啊。”
一目連突然很想感嘆一下所謂的緣分。
一直以來,一目連對於淩穹和神明四十九院青之川之間的羈絆瞭解的並不是很多。他從未主動問過四十九院,只是偶爾從四十九院的話中,聽出淩穹對她所懷的感激之情。
一目連對於淩穹的印象,停留在他送來神社的花。
每一季花開時,彼時尚且年少的淩穹會遠赴原野,將所有盛開的花全都採來,用堅韌的草葉縛緊,放在神社的塞金箱上,然後便默默離開,從不說什麼。
繁雜的花枝交錯著,就算放到徹底幹枯了,四十九院也捨不得扔掉。
有一年初夏,淩穹送來了僅盛開在海邊的海赤芍。他捧著絳紫色的花束,像個偷雞摸狗的賊人一樣,極小心地走近神社。他渾身上下都髒兮兮的,鱗片也掉了不少,看上去可憐巴巴,一目連甚至以為他手裡的花是從別人家的院子裡偷偷採來的。
然而問過後,一目連才知道,原來淩穹是不小心跌進了海裡,被海裡的礁石劃傷了。
“一時沒注意,嗆了幾口海水,可鹹死我了!”他大剌剌道,臉上倒是看不出什麼不滿。
那為什麼還要送花來呢?一目連問他。
“神明大人沒有辦法走得太遠,所以……”淩穹撓了撓頭,揚起只屬於少年人才有的燦爛微笑,恰如手中盛開的海赤芍,“我想讓她看看每季的風光!”
如此單純的念頭,淩穹卻堅持了許多許多年。一目連不知道為了送來最美的花束,淩穹受過幾次傷,他也無法體會淩穹的心思,畢竟他也只是個旁觀者。但這番單純的堅持,一直是一目連很欣賞的。
不知怎麼的,他又想起了那座新建的神社——青之川為他重建的神社。
記憶全都湧上來了。但這一次湧上心間的,都是值得銘記的美好過往,這些記憶泛著同盛開的海赤芍一樣鮮豔的顏色。
不顧一切地堅持著自己的想法,就算遍體鱗傷也無所謂。這一點似乎完美地從淩穹這兒傳到了他的後代青之川身上。一目連想。
白龍頂了頂他的肩膀。它的眼裡竟也含著淚水。
在第一次見到青之川時,白龍就顯出了對她的格外親暱。長久以來,一目連一直以為白龍是因為想念四十九院,所以才對同名同姓的青之川抱有好感。現在想來,白龍之所以如此親近青之川,定是因為他早早地就知道她是淩穹的孩子。
一目連露出一絲淺笑,摸著白龍的腦袋,喃喃道:“看來你比我更通透呢……”
青之川也未曾想過,兜兜轉轉,她竟與那個同名的神明有著千絲萬縷難以斬斷的聯系。
她勾起嘴角,露出今日的第一的笑容。她把白龍拉入懷裡,緊緊地抱著它。她甚至想要一直就這麼抱著它。
得此緣分,千金不換。
玄青靜靜站著,許久才出聲道:“現在你什麼都知道了……”
他一下子語塞,不知該說些什麼,便不再說了。但他也不想任由氣氛繼續尷尬,便一轉話鋒,故作輕松道:“竟然都已經這麼晚了,是時候該吃飯了。青燈,你也留下吧。”
“是,大人。”青燈應道。
式神們連連應好,拉著青之川走進屋內。
青之川已經試圖不讓自己想太多了,但還是心亂如麻。這頓飯她吃得心不在焉,只是麻木地重複著咀嚼和吞嚥,連吃進口中的飯菜是個什麼味道都感覺不到。
渾渾噩噩地吃完飯,她便走出了屋子。她想在院子裡站一會兒,但腿有些疼,站的久了疼痛感無法忽視,她只好將陣地換到了那口蓄滿死水的井旁。
適才的釋懷只是悲傷之中的一小段間歇罷了——大抵同中場休息類似。要不了多久,難以言喻的複雜悲痛就再度出現,鬧得青之川難以忽略。
她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了。她恨不得能躲進巨大的蠶蛹中,過於這樣她就可以理清思緒了。
一陣細索的腳步聲傳來,青之川立刻停止了一切想法,朝出聲處望去。
夜色昏沉,她只看得連有一人影走來。她眯起眼,費勁地看了許久,終於看清了那人頭頂豎起的毛絨絨的耳朵。
是玉藻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