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這十幾年顛沛流離,受盡了虐待吧。所以,他們找到我的時候,我很吃驚,也很驚喜——怪不得我命運如此,原來本就不是大周人氏。每一個墮入泥沼的人,大概都會有這種奢望吧,幻想著突然有人從天而降,改變自己的命運。所以,他們讓我做間客,我考慮了一頓飯功夫,就同意了。只要我為國效力,將來,就能做人上人。”
蘇屹沒有一點愧色的道:“只是對不起你了。”
窗外突然有窸窸窣窣的人聲,蘇屹猛地彈跳起來,面對著笛子黑乎乎的洞口,又勉強壓下頭顱;裡衣一瞬間就被汗水濕透。
院牆外,又歸於寂靜。
蘇屹自嘲冷笑,方才有那麼一瞬間,他想暴起挾持蘇朝朝作為人質。她如今的身份,還是很值得一些人投鼠忌器的。
這也是那群人看中他的,最有價值的一點。透過蘇朝朝,滲入沈國公府。
這時候,他突然有點慶幸,假如真讓他透過蘇朝朝接觸到了沈國公府,那蘇朝朝彼時,會是什麼處境?
幸好他沒有輕舉妄動,他幾乎可以確定,他剛才只要有一丁點這種念頭,就會被她手中的笛子射穿,釘在牆上。
他沉默思索的時候,蘇朝朝動了,手裡捏著笛子,從腰間拿下了那條鞭子。蘇屹猛一抬頭,渾身一哆嗦。
這條鞭子,實在讓他太恐懼了。
蘇朝朝一言不發,劈頭蓋臉的打了他一頓,最後將笛子和鞭子全都扔了:“滾吧!明日一大早,我會去告訴賀琅,是你。能不能活著,就看你命大了。”
黑暗裡只聽軲轆一聲,蘇屹像一團黑色毛球,麻利的滾了。
李順一大清早,看到蘇朝朝時,震驚於她起的格外早,聽說蘇屹出事,反倒在意外之中。
“你說蘇屹那小子跑了?我早說過,他命格於你有妨。近來我看他命格有變,分明是妨主之命,誰用誰壞事,你還不信。”
蘇朝朝咬了一口餛飩,垂首喪氣:“我又不是他主人。你說這些,神神道道的,我一個字也不信。”
李順一時無言。蘇朝朝吃完餛飩,趴在桌上小憩,良久,才用手遮住日光,淡淡道:“人各有志,終究各赴天涯。”
以往蘇屹在時,也不覺得他如何粘人,可從來也不必擔心日光會迷花了眼。以往他似乎不如何親近,卻在車馬困頓的時候,送來一支糖葫蘆。他神色間難掩對宋靈雨的不喜,卻因為蘇朝朝喜歡,也能勉強自己對宋靈雨恭敬有加,糖葫蘆也有她一支。
只是這少年眼中的天涯,遠比別人要來的寬廣。
算了,她對蘇屹,蘇屹對她,彼此互不虧欠吧。
嘆息緩緩溢位,蘇朝朝想,人生總有些事情,也有些人是需要當機立斷舍下的吧。
蘇朝朝手中的青玉符傳到賀琅手中時,賀豐也查出來,這人是蘇屹。順藤摸瓜端掉了對方京城和周邊好幾個據點,蘇屹卻從此杳無音信。
臘月十三日,小雪初晴,蘇府諸人一大早就忙碌起來。蘇朝朝被宋靈雨從溫暖的軟被中挖出來,眯著眼睛漱口、淨面,便有敬川王府的幾位嬤嬤來梳妝、妝面。
敬川王妃早就到了,侍女開啟門簾,她只遠遠望了銅鏡中的采衣少女一眼,便掩面退開。薛夫人哪裡不知道她素來多愁善感,連忙追出去勸說。
“我的朝朝兒如今生的這樣好,她卻看不到了。她怎麼就忍心,舍下這一對兒女,一個人赴了黃泉……”
薛夫人掏出帕子,給她胡亂擦了一把眼淚:“你就別再哭了。她再好,也已經是往世之人。難道你要讓孩子看見?難道要讓她像你一樣,拼命惦記著已經沒了的人?對孩子來說,又有什麼益處?”
寧宵芩抽抽噎噎的拭淚:“你說的我怎麼不知道?實在是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