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清吃了一口豆腐腦，明明是放了糖，卻舌尖發苦，一直苦到心裡。
“我父親宅心仁厚，朝野都稱贊他，是一位賢相。祖母溫和愛笑，也是一位十分慈祥的老人，見過她的人沒有不喜歡她的。可是這樣兩個好人，卻由來不合。”
蘇朝朝多少能猜到：“怪不得婆婆從來不和我提起家裡的事。每次來，都說些在鄉下摸魚捉蝦的趣事。還有一次，慫恿我去河邊找野鴨子的窩，差點沒踩到蛇窩裡。”
“祖母她老人家就是這樣，童心未泯。”沈元清笑了笑。“我父親有兩位妻子。式微時，所娶的原配姓邱，是思永的親生母親。邱夫人病逝後，三年期滿，父親就將我和母親接回了家中。當時，我已經五歲了，比思永還要大兩歲。”
他略微苦笑：“所以，你大概也猜到了。沒錯，父親這樣重情重義的人，瞞著母親和原配妻子，在外面養了外室。當時家中還很拮據。他接了好幾家的私塾，卻把大部分的錢財都拿來贍養母親和我。尤其，我母親還是當地知縣的女兒，原本很看不上父親的。只是後來外祖出事，她無處可去，又身無分文，生活難以為繼，被逼無奈之下，才跟了我父親。花錢也是很厲害的。”
“可想而知，素來正直善良的祖母，是多不喜歡我母親。”沈元清身為人子，並沒有說的十分清楚。可蘇朝朝細想，就知道沈元清的生母大概是怎樣驕矜虛榮的女子。
“後來，家裡除了我和思永，又添了一個女孩兒，就是小妹沈慕昭。沒錯，昭就是我母親的小字。當時思永也還不叫思永，叫元鯉。我小時候，常叫她小鯉魚妹妹。”
“祖母仁厚，將家中一應事務都操持起來，家中也一天一天的和美著過下去。當然，這全是祖母的大度、寬和和隱忍換來的。慕昭出生不久，父親終於上京趕考。”
“家中的變故總是突然而生。那一天，祖母出門賣鴨蛋，母親嫌在家裡悶，突發奇想，帶我劃船去摘些蓮蓬。可她哪裡會劃船？剛劃出去，不留神船就翻了。四處無人，我們兩個大聲呼救，幸好祖母回來的及時，跳下水將我一把拉了起來。”
沈相喪妻多年，一直沒有續娶。
蘇朝朝連豆腐都不吃了：“那後來呢？”
“母親掙紮著遊遠了，祖母又去救她，好容易把人拉扯上來，嚥了不少水，好一會兒才回過氣。後來又染了肺疾，祖母變賣家産，想方設法的救她，卻還是沒有留住她。我和慕昭，同思永一樣，成了沒孃的孩子了。”
“祖母從此以後，對我們越發疼愛。自己吃不上稀粥，也要讓我們每頓都有蛋吃。吃不上肉，就換著花樣的吃雞蛋，蒸、煮、炒，附近莊子裡，沒人能趕上她的廚藝。她胳膊受傷，還要每日去抓魚，就為了給我們喝上一口魚湯。不止讓我上了私塾，還日夜做著繡活，讓思永和慕昭也能進去認字讀書。”
“她把我們三個，當成了寶貝疙瘩。”
蘇朝朝鼻子酸酸的：“那她為什麼要這樣對婆婆？還有沈相，都不管她嗎？”
沈元清極淡道：“他如何管？這原本一切，都是因他心結而起。”
“母親去世前，病疾纏身，十分痛苦，竟然對祖母生了怨懟之心。臨去時，常常大聲咒罵祖母，罵她故意害她，故意不救她想把她害死。祖母並沒有計較，可這些話卻入了有心人的耳朵。後來，我們進京，父親傷逝之餘，卻彷彿入了魔障，將這些糊塗話也聽了進去。”
“有一日我便聽見父親低聲質問祖母，是否不喜昭兒，故意不去救。”
蘇朝朝都不敢想，一個對獨子盡心盡力，對孫兒無微不至的祖母，聽到這種糊塗話，是多麼心酸難受。
“祖母大概是哀莫大於心死，都沒有動怒，只是告訴他。她是清哥兒和三兒的母親，我再不喜她，難道會看著自己的孫子孫女做沒孃的孩子嗎？兒啊，這沒孃的孩子，像根草啊。”
沈相或許信了，或許不信。或許當時信了，並且愧疚後悔，可之後對愛妻的思念，又讓他陷入了泥沼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