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的人,有誰沒有不可言及,不可觸之的哀痛?
就像師傅說的,世上百味,都是要人來嘗的。
總有一種滋味,能觸動一個人。
若是沒有,那連他都要羨慕這個人。該多麼的無憂無慮啊!
賀琅轉過身來,聲線清肅,衣袖拂過桌面,淡淡道:“這有三杯杏花清酒,挑一杯還魂酒吧。”
歷來酒鬼貪杯,但凡見了酒,上了酒桌,也不論有無好的下酒菜,有無“可嫌千杯少”的知己,都要痛飲一番,不將自己喝成一堆爛泥趴在桌子底下,那絕不斷了。翌日清晨,自然宿醉不適,頭痛欲裂。
這時候再飲一杯溫和的清酒,便能緩解這種種難受,故稱之為還魂酒。
蘇朝朝不是個酒鬼,頭回宿醉,抱著頭直哼哼。正要問,怎麼是三杯,賀琅便又開口了。
“若是挑錯了,那就是斷魂酒。”
這廝還是要殺人滅口了。
蘇朝朝偏偏還笑的阿諛諂媚,道:“鎮國大將軍一言九鼎?”
賀琅頷首。“吾言不虛。”
蘇朝朝又問:“能聞嗎?”賀琅同意之後,她便裝模作樣做出苦惱的神色,將三杯酒翻來覆去輾轉聞了十幾二十遍,才畏畏縮縮猶豫不決的挑了一杯喝了。
自然是沒事的。她倒也沒想到,賀琅是真動了殺心,那兩杯酒裡,都下了砒霜。這玩意兒一股苦杏仁子味,不必動用她那金貴舌頭,就能聞出來了。
賀琅唇角翹起,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倒是命大。不過……”
“唰。”雪亮劍鋒架在了蘇朝朝白嫩的脖子上。劍刃上映出她懵懂的神色,難以置信的黑眸,太過嬌豔的小臉。
他昨晚過來,就是要殺她的。
可這丫頭學什麼不好,偏偏要學人家讀什麼情詩。
那他也還是要殺她的。
蘇朝朝勉強笑了一笑,明顯帶有討好意味,那不輕易露出的淺淺梨渦又冒了出來:“賀琅……”
賀琅冷涼糾正:“賀將軍。”倒要看看,她能說出什麼言辭來。
蘇朝朝從善如流:“賀將軍,這把便是焱陽?果然靜如寒霜,劍出如烈陽熊熊之火。與將軍正是相得益彰,名劍英雄,各有所歸。難怪建鄴城裡,大姑娘小媳婦都將您看做夢中情人。”
她不敢和他理論他的“吾言不虛”,說起來賀琅也並未說什麼要饒她性命的話,只不過讓她選了一杯酒。
只好拼命的誇他了。但他確實生的好看,靜謐君子,如琢如磨,倒也不算昧著良心。
只不過賀琅臉色更不好了,許是想起十七歲班師回朝那一年被西瓜瓤子染了一身的血淚史,蘇朝朝誤以為自己誇的還不夠新穎,情真意切道:
“不止大姑娘小媳婦,就沒沒牙的老太太都喜歡你呢!還,還有剛會爬的女娃娃,剛會說話就叫賀琅叔叔……”
賀琅沉著面容,將一方帕子拍在桌上,趁她愈發不著調前打斷她:“聞。”
絲帕上的氣息已經極淡極淡,幾近於無,可這上面沾染的氣味,實在是太特殊了,以至於蘇朝朝很輕易就辨認了出來。
“是素影。這不是香粉,而是一種很昂貴的胭脂。據說裡面還摻了碎小的金銀箔片。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這種胭脂京城裡大約只有一人能用。”
賀琅問:“何人?”
蘇朝朝瞧著脖子上寒光閃閃的焱陽,利落的出賣了別人:“月山居的孟盡心孟姑娘。她每月十五,都會來無味齋。不然,我也不知道。”
這就是了。這孟盡心多半是唐鎮的眼線,每月十五,以蘇朝朝的無味齋暗中傳遞訊息。他朝窗外打了個手勢,暗處的賀豐即刻得令,派人前去月山居搜尋傅長忌。
賀琅收了劍,他居高臨下,看向蘇朝朝,眸中滿是冷意。蘇朝朝見他殺心不退,只能滿心忐忑的淺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