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微笑道:“也是好事,這值當什麼?”
賈母奇道:“蘭兒,你怎不愛陶淵明?連我都知道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你不喜?”
賈蘭正色道:“老太太,詩仙青蓮居士有詩云:
九日天氣清,登高無秋雲。
造化闢川嶽,瞭然楚漢分。
……
齷齪東籬下,淵明不足群!
陶淵明是個意氣用事的迂書生,牢騷太甚,難成大事,所以我不愛學他!”
說罷,卻將目光瞄向了賈琮。
賈琮面帶微笑,道:“蘭兒以為五柳先生是無趣之人?”
賈蘭見賈琮相問,登時有些緊張起來,不大自然的點點頭。
賈琮見之輕笑一聲,道:“蘭兒,你記住,以後只要自己認為是對的,那麼不管誰問,都要自信的應答。自信二字,你知道怎解麼?”
賈蘭猶豫了下,點點頭,不過又小聲道:“三叔,侄兒以為,人若沒有真才實學的自信,就是輕狂,就像……就像環三叔。”
“蘭兒!!”
旁人大笑時,李紈卻變了臉色,以侄議叔,這絕對不是禮法。
賈琮並沒勸,讓李紈教訓了一通後,對垂頭喪氣的賈蘭呵呵笑道:“你環三叔是個特例,你別學。但自信和真才實學並不是關聯的,我讓你自信,並不是讓你不用學了。就比如說你不愛陶淵明,有錯麼,沒有。這件事本就沒有對錯,因為人和人的志向不同,談何對錯?但你錯在,不能因為不愛陶淵明,就不去認知他的文字。能夠千古流芳的古人,必有他的長處。而我們想要進步,就一定要去學他人的長處。再者,陶淵明可並非一味的牢騷埋怨,他其實是個很有趣很幽默之人。”
此言一出,連黛玉、寶釵、湘雲、探春等人都好奇起來。
對於陶淵明,大家都不陌生,堪稱偉大的一個詩人。
但對他的詩,大家都認為多是譏諷、牢騷、憤世嫉俗,不與世俗同流合汙的文字。
她們從未讀出過幽默來……
賈蘭也不曾有,巴巴的看著賈琮。
賈琮微笑問道:“可會背《歸園田居》第三篇?”
賈蘭點點頭,誦道:“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
賈琮呵呵笑道:“我之所以贊同你不必學五柳先生之因,便在這裡。五柳先生為官五十天,便因看不慣官場之惡,辭官歸家,耕讀傳家。這本也沒什麼,雖沒有立志改變這世道,但能做到不同流合汙也好。可是縱然是種田,五柳先生也沒種好,這便是他的不是了。”
“這話是怎麼說的?”
頗為欣賞陶淵明的黛玉不解問道。
賈琮看了她一眼後,奇道:“這還用問麼?你們聽,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這不是說的很明白麼?”
黛玉:“……”
賈琮呵呵一笑,再道:“我若是種田種成這個鬼模樣,是斷然不好意思寫詩的,所以我說五柳先生頗有幽默感,他不僅寫了,還寫的理直氣壯。你們瞧,他雖將田種的草盛豆苗稀,但他特意說明了自己並非懶惰之人,人家‘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清早起來就去清理田畝,月亮出來了才扛著鋤頭回家。可他種的這麼勤奮努力,結果田地還是草盛豆苗稀那個鬼樣子,所以不足學。但是蘭兒,你還說五柳先生是迂腐無趣之人麼?”
賈蘭看了眼早已笑的東倒西歪的姑姑們,見連寶二叔都繃不住靠著老太太很笑,他也咧嘴樂呵起來,抓了抓腦瓜,搖搖頭道:“不是了。”
賈琮呵呵一笑,撫了撫他的髮髻,道:“好好讀書,要多讀,勤讀。讀書,是為了知理,懂禮,明是非。咱們這樣的人家,也未必非要去考那份功名。讀書多了,眼界自然就開了,做個明白人。”
賈蘭躬身道:“侄兒謹記三叔教誨。”
賈琮點點頭,與同他再三道謝的李紈擺擺手,讓她不要多禮後,起身對賈母、王夫人等人道:“若無其他事,我就先回東府了,天子明日離京,事情還有些多。”
賈母看了他一眼,對這個熱鬧關頭賈琮抽身走人,顯然有些不滿。
王夫人卻好說話,忙笑著讓賈琮快去忙正經事罷。
賈琮欠了欠身致謝,又與姊妹們頷首示意後,折身離去。
有些略顯清瘦的背影,落在眾人眼中,超逸不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