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開抱著頭的雙手,小心翼翼地向著那聲音的主人望去,小小的人,滿面怒容,一身青衣花裙。
因為我年紀小,做不了太多重活,所以賣的價格很便宜,我記得,是九紋碎銀。
她問我姓什麼,我匍匐在地,緊張而膽怯,瑟瑟發抖,不知在未來等著我的命運又是什麼,我記起了那個被折磨得一頭撞死的人,我很怕,我會不會也那樣。
我說我不記得了,我沒有名字,我是奴隸。
旁邊的老爺對她說,非池,這孩子是你救下的,不如你來給他取個名字怎麼樣?
她歪著腦袋看著我,眼神很奇怪,好像是悲憫的神色。
她說,你從南邊來的,九紋碎銀,我叫你南九吧,南九,我叫魚非池。
我磕頭行禮,下奴見過小姐。
此後很多年,她一直很生氣,她說,叫我小姐也就罷了,什麼下奴,南九,你不是奴隸。
南九,你不是奴隸。
這句話她一直說了好多好多年,可是我從不敢逾矩半步,我很小心地感激著她,很小心地保護著她,很小心地把她親人,生怕有一點點失誤,生怕被人看作奴隸中的怪物。
我是奴隸,是下奴,是不可對主人半點非份之想的劣類。
那一年,她六歲,我十歲。
我們相遇於街頭,她著一身青衣,買下了奄奄一息的我。
奴隸場整整五年的折磨與奴役,早已讓我不敢奢望自己還能活得像個正常人,很多時候,我已分不清,我是甘心作奴隸,還是甘作她的下奴。
魚家老爺待我很仁厚,夫人也很疼愛我,我與小姐一起練武時,老爺常常說的話便是,南九啊,你家小姐頑劣不已,你可得練好了本事,免得以後她惹了禍,沒人替她收拾爛攤子。而夫人則是會端兩碗清熱解暑的酸梅湯,笑看著小姐被惱人的管家爺爺提著衣領押著背書。
她可討厭背那些咿咿呀呀地書了,時常溜出門,跑到小渡口的蘆葦蕩裡躲起來,蘆葦蕩中藏著一隻小舟,我們兩個撐了舟能躲上一整日的好時光。
有一天,有一個黃衣老人來到魚家,小姐正好外出了,我聽得黃衣老人說起了捨身蠱和換生蠱。魚家老爺覺得此物歹毒,也說小姐不會願意讓我種下如此惡毒這物,她年紀小歸小,可是主意卻大得很,便要婉拒了那位黃衣老人的好意。
那時年幼我聽不懂他們的話,大約只記得,黃衣老人說,小姐命中有很多生死大劫,若無人保她,難渡其一,此蠱不論魚老爺是否同意,都是要種下的。
他一眼看到了躲在門外面正在偷聽的我,我看不懂他的眼神,但我永遠記得,他的目光湛亮如寒星,令人畏懼。
“願意嗎,為你家小姐種捨生蠱?”他看向我。
“下奴願意。”我說。
“可想清楚了,今日種了蠱,便是她有朝一日臨死之際,你需拿命來換。”
“下奴願意。”我說。
“你叫什麼名字?”
“下奴南九。”
下奴南九,怎會不願意?
為她,任何事都願意,死算什麼?
黃衣老人給我種蠱的時候,我覺得身體裡有一陣暖流暖洋洋地淌過,很多年後我師從艾司業習武,才明白那種東西對練武之人來說,是何等珍貴,那是精魂血魄,改我根骨,相當於苦練三十年的功力,更將我一身凡骨點為練武的絕佳天姿。
小姐種換生蠱的時候是被迷暈了的,醒來後她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氣得直砸東西,又罵我不懂得珍惜性命,她才不要我為了救她連命都不要,但那時候黃衣老人已經走了,沒人能取得出我們兩個身上的蠱蟲來。
我倒不生氣,我很慶幸,我好像,終於有可以報答她的機會了。
對了,有一個習慣,小姐或許自己都忘了,她特別喜歡在仲夏的夜間躺在院子裡看星星,有時候她會說很多很奇怪的話,我到後來也沒能理解那些話是什麼意思,比如她常軟軟地趴在我腿上,滿足地說,南九啊,我大概是穿越大軍裡最幸運的人,果然是主角命啊。
我聽不懂她的話,只會拿著木梳,替她梳著柔軟的黑發,靜靜地陪著她,奴隸,是不可以多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