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為什麼,現在她連看自己的眼神,也像是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為什麼,她看著石鳳岐的眼神,就那樣的溫柔多情?
他明明知道,等一切過去,他還有機會,他還可以重來,可是他無法在此時做到心平氣和地忍受。
是的,一向擅忍能藏的遲歸,或許唯一不可忍之事,是發現,他跟魚非池之間的過往,半生羈絆,全都被斬斷,幹脆利落得,半點不留,連恨都沒有。
也正如石鳳岐所說,遲歸,從來都不是要再次回到魚非池身邊,他要的,是這一次魚非池走向他。
走向他的第一步,就是離開石鳳岐,所以,哪怕拿死亡來威脅,他也在所不惜。
猜得到魚非池會找來此處的人,怎麼會只有石鳳岐呢?遲歸是那樣的聰明,他如何想不到,魚非池總會找來月牙灣,找到這個命運齒輪開始錯亂的地方。
他要以石鳳岐的死,來逼迫魚非池離開。
聰明的人活得的確累,每一個人都對對方的打算心知肚明,每一個人都在往對方設想的路上走,然後每一個人又都在這場聰明人的遊戲中尋找另外的出口。
真累啊。
魚非池看著激動的遲歸,又看著平靜的石鳳岐,想了想,笑了笑,嘆聲氣。
“我不會離開他的,永遠不會。”魚非池的聲音響起,平平淡淡,清清和和,像是無聊的說書人,開始講一個普通無奇的老故事,“我一生只會跟他在一起,今日我若是答應了你離開他,便是背叛了我與他之間這麼多年的深情。我已經背叛過太多了,我不會再背叛自己。遲歸,你不是要他死,你是要他生不如死。我離開他,比殺了他更痛苦,你很清楚這一點。”
魚非池笑聲道:“遲歸,我聽了一整晚你與他之間的談話,本來,有些事我是不想再說什麼了的,但是今天既然有這個機會,我也可以跟你聊一聊。”
“小師姐你要跟我說什麼。”遲歸睜大了眼,充滿了歡喜,魚非池還願意跟他說話,便足夠令他歡喜。
“所有借愛之名,行惡之事的人,都是在抹黑愛這個字。愛情,從來都不是行兇的理由,哪怕為了所愛,去殺死一隻知更鳥,都是罪惡。我知道你不愛這個世界,你只愛我,也知道你從頭到尾,從學院到此時,想要的一直只是我,始終沒變過,但是你有問過我願意嗎?你一直只希望我離開石鳳岐,你以為離開了他,我就會跟你在一起嗎?不會的,我喜歡的人,未必要是世間最聰明之輩,但他必須善良,必須仁愛,必須正直,必須是我所願,我所想,我所愛。”
“可能會有人同情你,可憐你,覺得你可悲可嘆,可憐可恨,一切不過是源於你的執念,你愛我太深,卻不知如何來愛。但是於我而言,不管旁人怎麼想,你都是該死之輩,不為別的,為了那些死在你陰謀之下的人們,你也該以死謝罪。我謝謝有人這樣愛過我,但是你也知道的,我對不愛的人,從來不會覺得抱歉,愛我,是你的事,我給不給出回應,是我的事,我尊重你的付出,感謝你的真情,但我,不會因此混淆了愛與感動。”
“很多時候,人真的很奇怪,我們感動的是隻是自己,偏生希望別人動容。”
“你想知道,我為什麼無視你,像是從未認識過你,那是因為,我真的從未認識過你。我認識的遲歸,笨笨的,傻傻的,天真的,我從來沒有因此而看不起他,直到有一天,他撕下了偽裝,我想,我見識到了惡魔的模樣。”
“所以,我這樣的人,怎麼會與惡魔共舞呢?”
石鳳岐就站在那裡,笑看著魚非池雙手抱胸緩聲說著話,不急不徐的樣子,偶爾還會露出俏皮的小表情,比如挑眉,比如皺鼻,她總是這樣活色生香的可愛。
但是,她若來得再晚一些就好了。
而遲歸呢,很明顯,這些話只是魚非池對遲歸所作所為的自我見解,而遲歸是一個從不受他人影響行事的人,哪怕這個人是魚非池也不會改變他對這個世界,對這個世界上的人們的看法。
所以,遲歸並無異樣。
這樣的話,其實根本無法再讓遲歸受傷。
他是惡魔,他從來都知道。
只不過,他也從來沒想要做好人。
同樣的,魚非池也知道,這些話對他根本沒有作用。
只是啊,有一些話,有一些事,總要有人去伸張,總要有人去反駁,總要有人告訴遲歸,他是錯的,哪怕他從不覺得他有錯。
“所以,連他的生死,你都不在意嗎?”遲歸吸著紅通通的鼻子,跳過了魚非池所有的話,委屈得像是失去了一切的孩子,只是追問著他最關心的問題:“小師姐,你寧可他死,也不要離開他嗎?”
“對,我寧可他死,也不會離開他。”魚非池說,“你以為我是戲裡的女子,會為了救心愛的情郎,就下跪懇求,答應你的一切條件嗎?不,我是個狠心的人,我絕不會妥協。”
魚非池看著遲歸,緩聲道:“我連命運都不曾妥協,又怎會妥協於你?”
她又看向石鳳岐:“去死啊,你不是可以為我去死嗎?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