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啊?不信你去問他唄。”嘴上說著這種話,石鳳岐手下卻把魚非池夾得更緊些,別說回去問遲歸了,就連想轉個身都難。
魚非池幹脆也就罷了,伸出手臂搭在石鳳岐腰上,踢著步子就著雪色,倚在石鳳岐胸前也就走了。
留得一人獨坐在暗室裡的遲歸神色安靜,面帶著淺淺的微笑。
他靜靜地看著那片從窗子裡灑進來的月色,真是好月色,透亮如水,還帶著凜凜寒意。
來吧,石鳳岐,最後一場遊戲,一定要你親自與我一起,才有趣呢。
石鳳岐卻並無異樣,二月二在前,大戰將至,他每日都很謹慎地調配著兵力,與瞿如和一眾大將商量著戰事起時,有可能遇到一切變故,對面的商帝此時也在全力以赴,日夜不息地為大戰做準備,他們在忙著心疼各自媳婦兒之餘,也要全軍戒備。
那註定會是一場,天下矚目的曠世之戰。
所有的一切開始進入了一個極為緊張的氛圍中,所有的事情都在不慌不忙中快速而有序的安排,步兵,騎兵,重甲,短刀,長槍,弓箭,鐵衣,還有無數錚錚鐵骨好兒郎。
在無數場戰事裡經過錘煉的人們,對於這一切已經輕車熟路,不出半點慌亂,魚非池與石鳳岐兩人道盡了安排想盡了可能,為那場曠世之戰做好充分的準備。
這個過程令人激情澎湃,他們將是歷史的推動者,實踐者,博弈者,以及,最重要的見證者。
生而有幸,得以見證這一場曠古絕今的盛事。
大軍中的男兒連呼吸中都有著熱血激情,手握鐵刃無懼生死,有什麼事,比見證這場豪邁更令人激動?
於是,遲歸便這樣被擱置了下來。
大家都很忙,遲歸不在乎的天下,還有很多很多的人在乎,他不喜歡的這個世界,還有很多很多人喜歡,這些“很多很多人”將是遲歸口中愚不可及的人,將為了一個或許不屬於他們的未來而拋頭顱灑熱血。
奇怪的是,遲歸也不急,他從來不會拍著門板叫人把石鳳岐喊過來,也不會拒絕進食逼迫任何人。
他坐在那間小屋中,就如同被世人遺忘,而他也不在意被世人遺忘。
他只是記下每一天的日升月落,每一次的星辰變幻,聽外面每一聲熱血沸騰的呼喊,他的臉上,始終帶著天真又溫柔的笑意。
到了一月二十三日晚,軍中一切都已安排妥當,石鳳岐吆喝上瞿如與商葚喝酒,三人坐在篝火邊烤著一條羊腿,石鳳岐片著羊肉喝著烈酒,騰升而起的火焰映得他面頰明滅不定。
“師弟有事?”瞿如舉著酒囊拍了他一下。
石鳳岐接過酒囊灌了口酒,笑道:“師兄,你覺得說書人講的那些,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故事,可不可信?”
“有些可信,有些不可。”瞿如說,“肯定是有這樣的昏君沉迷美色誤國誤民的,但是也不是所有的帝王都是這樣,師弟你為何突然問這個,你怎麼可能不知道說書人的故事皆是編排。”
石鳳岐靜靜地聽他說,聽到最後笑了一下,道:“我們七子行事,一直有一個人在做記錄,那個人叫玄什麼來著,啊對了,玄妙子,一糟老頭兒,特別刻薄惡心,評價我們是怎麼尖酸怎麼來。他評我的時候,有過一筆,他說我最大的弱點,是易困於情事,難成大器,我一直都覺得,他那人雖然討厭了點,但是話總是在理的。”
“師弟……”瞿如覺得石鳳岐有些不對勁,不像是喝醉了,可說的話全都含糊不明。
“我明知這是我的弱點,我也沒辦法改掉。我一直在強大武裝自己,然後去保護好這個弱點,不被任何人所傷,不會成為任何人的籌碼。這些年來,我一直做得不夠好,我拼了命也沒辦法贏過整個世界。誠然我知,從無哪個人可以與整個世界抗衡,說這種話的人不過是意氣之語,作不得數。而且當整個世界都對她不公的時候,我甚至還拋棄過她,師兄你知道嗎,這麼多年我心裡那道傷一直沒去。”
石鳳岐喝了口酒,微微低著頭。
“可是師弟,在你們之間,難道還需要說抱歉這樣的話嗎?”商葚問他。
“不需要,就是因為在我們之間,不需要說抱歉更不需要說感謝這樣的話,我便越發地想對她好,我總覺得,給我一百年來愛她都不夠。我不想做什麼明悟的人,什麼一瞬即永恆,得到過便是擁有,我不喜歡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我只想她真真切切,實實在在,完完整整,踏踏實實地在我身邊,我摸得著看得見,每日早上醒來抱得住,一日三餐她在我對面,花開日落她共我看,我要的是她真實的存在。”
“師弟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們說?”瞿如神色嚴肅起來,大戰在前,石鳳岐這樣的態度太過反常。
這絕不是什麼好的事情,瞿如已經準備將這一切告訴魚非池了。
“是不是遲歸跟你說了什麼,師弟你這樣聰明的人,不要上他的當啊,他肯定沒安好心!”瞿如急聲說道,擔心石鳳岐會做出什麼不智之事來。
石鳳岐眨了下眼睛,眼眶都有些濕潤,又卷又長的睫毛上洇著淚水結成一縷縷,他嘆了聲氣:“師兄,自我為帝以來,我與非池都一直很清醒,很冷靜,也很殘酷,我們割捨普通人的感情,我們毫不猶豫地選擇於大隋於天下有利的事情,我們始終以天下為重。”
“就這一次,我以她為重。”
“她一直說,她不是個禍國殃民的好苗子,就這一次,我讓她禍一次國!”
一月二十四日清晨,魚非池在床上翻了個身,手臂一伸,沒有抱到她喜歡得不得了的石鳳岐。
睜開眼,四下無人。
再詢問,無人見他。
又後來,聽聞,遲歸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