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挾帶著笑寒大軍無數,河岸百姓無數,良田無數,日後的後患還無窮。
大壩毀來容易補來難,日後這蒼江之水將會禍害南燕多久,他也不敢說死個時間。
如果不是他真的沒有了辦法,如果不是商夷危機已如刀架脖間,如果不是千變萬化的詭計裡每一步都無可回頭,他不會這麼做。
他絕不敢將這件事歸咎於是石魚二人將他逼急,不得不提前動手,是他自己做了這件事,是他下的決心與命令,沒有任何人要求他喪心病狂,喪盡天良。
他清楚地知道,這麼做,他死後怕是地獄都難容,要化孤魂野鬼飽受報應。
這是比魚非池殺俘之事更為殘暴之舉,她殺的是人,韜軻毀的是生機,斷絕的是一方土地的命脈。
可憐音彌生,當年拼得玉石俱焚想要守護的一切,如今盡數敝零,可憐那些曾為了南燕拋頭顱灑熱血之輩,捨生忘死換不來南燕的朗朗幹坤。
這場曠日持久的戰事演繹到現在,好像一個比一個殘酷,一個比一個冷血,一個比一個想得出刁鑽陰毒之計,每一個被逼到了絕路的人,都走向了徹底的癲狂和毀滅。
毀滅對方,也毀滅他們自己,最後毀滅的,便是這個須彌大陸。
乘船而過的韜軻跟著波濤起伏,他冷毅堅定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其他神色,身為軍中大將他定的是整個軍心,縱他內心震撼而悲愴,卻不能洩露半分。
乘風破浪而過的韜軻再未遇上半分阻擋,暢行無阻,率殘兵餘將,抵達了隔江而望數月的對岸。
對岸地勢低,百姓又未及時疏散,此時一片慘不忍睹的狼藉,哀嚎著的婦人與啼哭的孩子聲音交織,呼天搶地,回蕩在半空之中。
往日可行馬車的大地車道如今可行船,渾濁江水中四處可見漂浮的無辜之輩。
韜軻抬起頭看著天,將心中撕裂般的鈍痛忍下,不敢再細看,這都是他作下的孽,他是要還的。
“留下一萬將士,幫這裡的百姓修葺房屋,排洪洩水。”韜軻說。
“將軍,大軍人數現已不足十萬,如果……”副將擔心道,見韜軻面色不悅,連忙嚥下後面的話。
“這是我們欠他們的。”韜軻說。
此生還不完,來生也要還的。
船靠岸,大軍登陸,沉寂的大軍之中無人發出大一些的動靜,似是覺得連大一點的聲音都會驚醒他們的良心,然後崩潰於此,跪下贖罪。
這支背負著罪孽的大軍,沉默前行。
“將軍,前方有人。”副將低聲道。
韜軻抬頭看,一個人全身上下都是土黃色的泥,活像個泥人般,雙腿分立,長刀立在地上,他雙手按在刀柄上,支撐著他的身體不倒下。
他凝望著韜軻這方,久久不動。
“將軍……”
韜軻抬手,讓大軍停下,自己走了過去。
他看了一晌,這人已沒了生機。
抬手揭下他臉上厚厚的泥,方才認出這人是笑寒。
說好要死守此處的啊,死守便是說,哪怕是死,也要守住的。
死前,也沒有等到敵人來。
上天多殘忍啊,死,也不能死得悲壯,死得如此的微小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