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死了,說這些還有什麼用?真相,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
就像,不會有人知道南九為什麼會死,也不會有人知道,那時的遲歸擁著自己要共沉湖底時帶著何等滿足的神色。
這些秘密與疑團如同跗骨之蛆,爛掉了魚非池的心髒和靈魂,被廢墟與淤泥埋著,日複一日,夜複一夜,啃噬著她。
就像一條惡狗,啃噬著它的肉骨頭,撕咬得血肉模糊。
她活得像個罪人,卻不得不繼續活下去。
她渴望解脫,以死亡的方式,卻不能死,為了讓更多的人可以活下去。
當一個人連生死都不能再自己做選擇的時候,還有什麼是可以選的?
她捧了一把黃土,灑在了南九黑色的棺材上,埋下去的這個人,她清晰地知道,那就是南九,可是她仍然會不自覺地回頭,喚:“南九,帶我回家。”
真的沒有家了,如果連親人都不在了,哪裡還有家?
無人可說她內心是痛苦難過,還是麻木絕望,最勇敢的鬥士如她,與上天相鬥無數回,不肯屈服於命運之下,她堅信著她可以走到黑暗的盡頭,沐浴光明。
現如今光明於她,已變得不再重要。
大家只是眼見著,好不容易自沉鬱中走出來,再一次機靈開朗的魚非池,重新歸於沉寂。
她不再愛說話,不再愛笑,甚至不再愛跟人相處,更多的時候,她一個人呆在陰暗的角落裡,蜷縮著身子像是避世的蝸牛,躲起來,不願被任何人找到。
石鳳岐很清楚,魚非池的天塌了一半,滿是灰暗。
她所珍視的,她所守護的,都化作了雲煙。
她張開雙手,任上天予取予求。
要拿走她的生命,也無甚不可。
她了無生志。
深夜裡石鳳岐忙完手頭回來,看著蜷縮在床角的她,無聲嘆息。
他該要怎麼做,才能撐起屬於南九的那片天來?
石鳳岐緩緩開啟她的身子,將她僵硬冰冷的身體擁進懷中,想要溫暖她,告訴她自己的存在,不要沉溺在絕望中不肯出來。
“非池,老胖子和上央死的時候,我也跟你一樣,覺得整個人生都是灰暗的,撐著我一直強大的一片天全部坍塌,那時候的我覺得,被全世界遺棄,我一無所有。商帝說他一無所有的時候,無所不能,我在那時候也感受到過那種感覺,沒有下不了的決定,沒有做不出的事,但我知道,那不是我。沒有靈魂的人是很可怕的,沒有仁愛,沒有善良,沒有心懷天下的包容,只有不擇手段。”
“那時候,是你讓我活過來,哪怕活過來的過程那麼痛苦,讓我付出了那麼沉重的代價。但至少我能感覺得到痛,知道痛,就還有知覺,就可以覺醒,我曾以為我一輩子都不能再追回你,那時候的你,把你自己交給了你所熱愛的蒼生大地,你把你的靈魂獻給了這個世界,我是這世界之一,卻也只是之一。我以為,我與你一輩子便是那樣了,我想,那便追隨你,甘之如飴。你把靈魂給世界,我把靈魂給你。”
“但現在你在我懷裡,你聽著我說話,感受著我的溫度,我重新擁有了你。所以,非池,這世上真的沒有過不去的坎,熬不了的痛,那麼多的錐心刺骨我們一起挺了過來,那麼多次我們靈魂被痛擊到要碎裂,但我們依舊在一起,依舊堅強地與這個世界對抗。我曾經設想過,還有什麼樣的事情是我無法承擔的,思來想去,只有一樣。”
“那就是失去你。”
“所以非池,醒過來,痛可以,哭可以,絕望可以,多長時間我都等你,但是你一定要醒過來,不能放棄你自己,也不能放棄我。”
他字字句句說得輕輕緩緩柔柔慢慢,如同低喃的情話細細綿綿,還藏著微不可查的恐懼,那些害怕會有可能失去魚非池的恐懼。
他吻過了魚非池臉上橫過鼻樑的淚水,像是想吻幹她全部的悲痛與絕望,可是要用多少愛,怎樣的愛,才能撫平魚非池此生所經歷的一切磨難?
石鳳岐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撫慰那些在非池心口上縱橫交錯的傷疤,但他願意盡全力去愛,用盡生命的力量,來愛這個被命運反複戲弄的人。
唇瓣相接,魚非池紅唇動了動,吻上石鳳岐,一直僵硬的雙手也松開,環住他脖子,那些吻自唇齒輕觸到輾轉悱惻,纏綿至深,她帶著抽泣的聲音與他擁吻。
所有生命之中不可承受之痛,全都交給交纏的身體和慾望,所有那些千瘡百孔的傷疤,全都放逐在連綿不息的喘息與相擁。
佔有,索取,付出,給予,與甜美的慾望,痛楚的快感交彙,編織出帶著鮮血一般罪惡又絢爛的繾綣。
如果世界坍塌,便以無盡的慾望來填補,如果精神被摧毀,就握緊手中可以握緊的一切,如果這是一場延綿不止的玩笑,便以最驕傲的失敗者身份,瀟灑著落魄。
只是這一次,她再難從長夜中蘇醒,她與長夜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