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瀾握槍而立。
挽瀾悲吼裂雲。
挽瀾小腿斷裂。
挽瀾長槍紮地。
挽瀾倚槍而亡。
他至死,未跪。
挽瀾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一樣,不論韜軻的龍刀加身傷深及骨,他都可以承受,那些飛濺的血,削落的肉都像不是他的,他堅毅的雙眼裡充滿了鬥志與亢奮,他對這最後一戰抱著最瘋狂的激情,像是要將一生所學一生之力都用在這裡,然後,他便可離去。
被他這樣的瘋狂震驚了的不止南燕人,還有商夷士兵,他們驚嘆於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將軍,他竟有如此悍勇不怕死的決絕意志。
人們或許忘了,挽瀾的外號是,神將轉世。
轉世便是說,他生來就是要做將軍的,不管這是他自己所願還是被逼而為,他都是一個完美合格的將軍,而合格將軍資歷中,總是不能少了不畏死這一項。
挽瀾並不怕死,挽瀾怕是降而已,只要給他機會,讓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死,可以讓南燕光明正大的亡,死不算什麼,死得其所。
韜軻自認武功不錯,但在挽瀾這樣瘋狂的攻勢也受傷不少,不過這未讓韜軻憤怒,他覺得很痛快,未曾想過,在戰場上除了遇到石鳳岐與瞿如那樣的好對手,還能遇到像挽瀾這樣的。
韜軻甚至不會為挽瀾覺得惋惜,因為同為將軍,韜軻知道,挽瀾不需要這種東西。
南燕最後一城,終於是戰敗,而非投降,南燕人保住了最後的風骨,這個曾經最軟弱無能的國家,以如此驚豔的姿態,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再刻薄的史官亦不敢輕描淡寫。
觀這場戰的人,保持著最高的緘默,像是呼吸聲大一些,都是一種褻瀆,他們恨不得連心跳的聲音都掩住才好。
無數計程車兵落淚,男兒的淚痕沖在臉上,他們沉默地看著挽瀾戰至踉踉蹌蹌,戰至血肉橫飛,戰至提槍不穩,戰至最後一刻,倚槍而亡。
整個天地間都好像回蕩著挽瀾的聲音,那樣強烈的戰意,那此剛猛的殺伐,那樣不屈的意志,他以一個真正的軍人的樣子,傲立天地!
天邊露出一道熹光,蟄伏太久的太陽自東邊冉冉升起,清晨裡澄澈明的陽光通透似水,接著是霞光萬丈,燦爛的金陽如龍鱗的顏色,照在挽瀾布滿鮮血的臉上。
他頭靠著槍杆上,望著東方烈陽,像是想看一看這人間最後的顏色與光明,也不知是不是戰場上太過安靜了,挽瀾覺得,他滿耳聽見的都是自己的呼吸聲,那些極為漫長的呼吸聲,每一下都好像是在跟這個世界道別,所以要用這樣漫長的時間,來好好珍惜最後的時光。
他的眼前閃過了很多人的影子,自小到大,父親,兄長,先帝,陛下,阿青,嶽翰,還有……醜八怪。
他笑了笑,摸了摸胸前,那裡頭藏著一塊不捨得吃的糖,很甜,甜了他這小半生。
最後,他帶著一絲解脫與釋然,緩緩閉眼,沉入了永久的黑暗。
韜軻脫了頭盔,收起長刀,看著挽瀾,他聲如悶雷炸響。
“禮!”
商夷大軍齊刷刷脫了頭盔甲,放下兵器,低下了他們作為侵略者的頭顱,默然地送著這個敵國戰將。
這是他們對一個將軍,最崇高的敬意。
滿場肅寂,悲傷的氛圍濃烈到似誰打翻千年女兒紅,濃到化不開。
長寧城大門開啟,韜軻親自牽馬,馱著挽瀾入了長寧城。
南燕,真正意義上的,亡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