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問過他有沒有做好投誠的打算,也沒有人問過他,是不是有所不甘。
沒有人在乎他是怎麼想的。
所有人都認定了卿白衣一定會投誠。
或者說,所有人都認定了卿白衣,必須投誠。
卿白衣靜靜聽完商向暖與遲歸的爭吵,他從一開始的憤怒到此時的平靜,只有一個極為短暫的過程。
也許是後蜀的神經被拉緊得太久,他早已習慣了被他人逼迫的痛楚與尷尬,也許是他突然之間得到了明悟,放下了許多東西。
無人知道,他經歷了怎麼樣的心路過程,當然了,也無人關心。
商向暖或許還會稍微有一些同理心,看在書谷的份上,對卿白衣幾分尊重,當是謝過他曾對書鸞多有祝福與疼愛。
遲歸,遲歸根本懶得理會卿白衣的內心被巨石碾壓而過成為了粉末。
在血淋淋,赤裸裸,明晃晃的國家利益面前,沒有人會把人性與感性這些東西當回事,去他的人性與感性,生死都在一線間,誰敢輕易提起?
卿白衣坐在那裡,平和安靜的模樣不該是他此時該有的神色,他許久沒有說話,眼中的光芒,一點點的黯淡下來。
商向暖與遲歸俱不再說話,靜待著卿白衣的決定。
守在一邊的南九沉默多時,不曾多言,可是他卻是唯一一個能感受到卿白衣心路變化的人,他武功奇高,可以感受得到卿白衣的那些自紊亂到平緩到沉寂到近似於無的脈搏。
南九突然覺得很難過,特別的難過,不再時時被奴隸身份束縛的他,像是個柔軟的孩子有著最柔軟的心房,貪婪地感受著這世間一切的情感,他能感受得到,卿白衣的絕望。
那樣深刻,那樣悲痛,那樣悽涼的絕望。
像是平靜的冰面下,攪起著翻天覆地的驚濤駭浪,卻被那層薄薄的冰面死死禁錮住,未曾往外溢漏半分,世人便覺得,他不曾悲傷,不曾絕望。
突然,卿白衣放聲大笑。
像是一拳擊碎了冰面,他將滔天巨浪迎風掀起,直逼蒼穹,怒問上天!
他的笑聲輕狂,張狂,瘋狂。
拂袖笑狂。
仿似他一生未曾笑過一樣。
笑聲回蕩在這禦書房中,回蕩在商向暖與遲歸的耳畔,回蕩在整個後蜀的天空之上,他的笑聲,驚醒了地下的後蜀列祖列宗,驚醒了沉默多年的悲歡離合,驚醒了人們忽略已久的事實……他,終究是後蜀的帝君。
人們不該,對一個愛國愛民,拼盡全力想要守護自己國土百姓的帝君,抱以如此輕蔑,如此戲弄的姿態。
商向暖與遲歸突然有些擔心,不知道卿白衣會做什麼,後退了一步。
南九定在那處,竟覺得有些悲涼。
“陛下,投誠,真的不是軟弱,您也不是懦夫。”南九他說。
卿白衣笑聲漸止,看著南九:“他們兩個可算是世間最聰明的幾人之一,卻不如南九你懂我。南九,回去告訴你家小姐,遲歸此人心計歹毒,不可重用。”
“陛下……”南九聲音哽咽。
“你們退下。”卿白衣將長袍寬袖一抬,捲起陣陣風,禦案上的奏摺盡合,他目光銳利,像個真正的帝君那般,威視著商向暖與遲歸。
遲歸還想說什麼,卻被南九拉住,南九躬身,辭別卿白衣。
商向暖離開之際,稍稍欠身,這位從來傲慢得不得了的商夷國長公主,在離開之際,對卿白衣表達了她內心的尊重。
她向來磊落坦蕩,該爭的東西絕不放過,該敬的人,也從不會刻意不屑貶低。
卿白衣一個人坐在寂靜的禦書房裡,嫋嫋而升的薰香搖搖又晃晃,彎彎又曲曲,然後散了。
外面傳來鳥叫聲,清脆又婉轉,羞怯又大膽,然後走了。
卿白衣拂過身上玄衣上的金龍圖騰,張牙又舞爪,威風又霸道,然後死了。
他提了朱筆,寫了他此生最後兩道聖旨,然後扭動桌下一個機關,旁邊牆上的字畫挪開,牆上裂出一道縫來,隱約可見一道長長的臺階通向地底,從暗沉沉的密道裡散出了幽幽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