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寒。”石鳳岐打斷他的話。
笑寒不敢抬眼看石鳳岐,只是低頭,聲音也低下去:“公子你別笑話我,我是真的挺怕的,我以前以為我看多了戰場上的事,覺得死再多人都能受住,再慘的死狀我也都見過,可是公子,南燕的人那死法太可怕了,我打了這麼多場仗我真沒見過少了半邊身子還要沖上來跟我拼命的,腸子都掛在外面呢,血水直流還要往我身上撲過來,跟地府裡的鬼來索命一樣,這樣的人還不止一個,基本上南燕的人現在都這樣。”
“公子你想啊,咱們正兒八經來打打仗的大軍七七八八加起來頂破天去,現在也就是個二十三四萬,可是南燕多少人啊,現在南燕全民皆兵,最少最少也是上好幾百萬人呢,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跟我們來玩命,他們三個打一個我們也夠喝一壺的了,公子,我……我我是挺怕的。這兩天我一直在做惡夢,一閉上眼睛就是那些厲鬼索命。”
“我真不怕打仗,我也不怕死,我更不怕殺人,我就是覺得……我就是覺得吧,我們現在打進南燕這腹地,跟進了地獄差不多,四周都惡鬼,閻王好說,小鬼難纏啊,公子。死倒沒什麼,誰還能不死一次呀?就是……就是……”
笑寒一個人悶著頭說了很多,不知是說給石鳳岐聽還是說給他自己聽,也真不是害怕與膽怯,是什麼原因讓他變得如此話嘮,絮絮叨叨說上這些,他自己也不明白。
石鳳岐手掌搭在笑寒肩上,笑寒抬起頭來看著石鳳岐,眼神有些閃躲,大概是覺得不好意思,畢竟他也是軍中大將,竟然會說這些軟弱無能的話,實在是不可取。
“你在替大隋擔心。”石鳳岐說,“你擔心大隋在南燕這裡要吃大虧,因為南燕真的沒那麼好攻下,越往後越難,大隋不會再有高歌猛進的時候了,你不是怕死,也不是怕南燕的人,你是怕大隋輸,怕我輸。”
笑寒鼻頭一酸,連忙吸了吸鼻子,咧著嘴笑:“公子你別見怪啊,我……”
“不怪你,就算是我,我現在也不敢說,大隋一定能把南燕怎麼樣,換任何人來,就算是商夷國,也不敢拍著胸脯打著保票說一定能攻克南燕。這裡已經不需要智慧了,這裡只有蠻力與鐵血,我能理解你的擔心。”
石鳳岐輕輕長出一口氣,看著籠罩著濃煙下的南燕城池,越往長寧的方向,越見蕭索與悽涼,南燕再不複以往,笑寒的這些擔心也不安,實在是正常。
“公子,那你想過怎麼辦嗎?我們要不要調兵過來,人手多一些,總是容易一些吧?”笑寒說道。
石鳳岐笑了笑,遠眺著他方群峰疊巒,聲音飄然:“若是是勝利是靠數量堆出來的,主宰這天下的,就是螞蟻。”
笑寒的緊張與不安傳達了一個訊號,如果連身經百戰的笑寒都對眼前形式有這樣微妙的情緒,那麼說明,軍中有更多的人有著無力感。
面對陡然強悍的南燕,蒼陵人再也不能輕蔑地說一聲,中原人都是些軟骨頭,沒用的玩意兒。
中原人發起狠來,讓世人側目。
石鳳岐急需幾場大勝,以定軍心。
可是如今大勝極為不易得,南燕是在用命來消磨石鳳岐的大軍戰鬥力,酣暢淋漓地勝利根本不再可能。
除了南燕之外,石鳳岐還面臨著一個更加嚴峻的挑戰,他的時間不夠用,十年之期越逼越緊,他不能在南燕這裡耗費太多的時間與精力,他必須趕緊解決了這裡。
萬萬想不到,使他停滯不前的,竟然是南燕。
就在石鳳岐想著方法要解決眼前困境的時候,接二連三的壞訊息襲來,更是將他的處境推入了危機之中。
四千白袍騎士的身影在他眼前一縱而過,像是一道道白色的閃電,急掠過大地,收割著人命。
石鳳岐曾經笑話過,音彌生大概是在向無為學院宣戰,世人皆知無為學院的弟子身著白袍,世稱白袍客。
許是音彌生為了嘲諷無為學院,故意讓他最可怕的一把利刃換上白衣,成為白袍騎士,藉此羞辱那個擺弄天下蒼生性命的學院。
四千白袍騎士神出鬼沒,戰力驚人,卡在石鳳岐前進的道路,時不時發起的夜間突襲與騷亂讓石鳳岐的大軍夜不能寐,精神萎靡。
他們又組織起城中的百姓,進行有組織有規模的抗敵,不再如同以前那只是散兵單人作戰,更加加劇了石鳳岐的困頓。
與此同時,商夷國韜軻正式發兵後蜀,果不其然如魚非池所料那般,他們水陸兩路齊下,直奔偃都。
超出魚非池所料的事情是,他們陸地進攻的大軍並不是走的平坦大道,而是透過戰船運送。
初止先前與後蜀的水戰果然只是個幌子,真實目的是悄無聲息的運送大軍,書谷與卿白衣的安排駐守在邊關的大軍變成了一堆廢物,毫無用處,真正的商夷大軍,已經直接從海岸線登陸,準備攻城。
遲歸手忙腳亂著幫卿白衣想盡了主意要抵擋住商夷的進攻,魚非池沉穩地注目著後蜀的一舉一動,偶爾她一回頭,看到石鳳岐也正望著她,兩人眼底都有些瞭然神色,卻躲不過過於沉重的陰霾灰色。
連他們兩個,都沒有了再戲說天下的心情與勇氣。
天下四處狼煙起,每個人都在傾盡一生智慧為己為國謀利。
群豪爭雄,亂世長歌,再也無分誰是主場,誰是客人,每一個,都是這個波瀾壯闊的歷史舞臺上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