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院子裡,他曬著並不傷人的秋陽,葡萄架又漸漸開始枯黃,像極了日薄西山的後蜀,正在慢慢走向衰落,只是大家還沒有察覺到而已。
他輕輕撫著膝蓋上的毯子,想著魚非池那雙平靜又蘊含著智慧的眼睛,在仔細地權衡魚非池的話,可信,還是不可信。
魚非池的提議十分清晰明瞭,讓後蜀趕緊調兵去接近海邊方向的邊境,韜軻極有可能從那裡發起攻擊,直接水陸兩路攻擊,雙管齊下,齊至偃都。
書谷並不懷疑魚非池的分析有誤,因為書谷也覺得商夷不會放棄陸路進攻,陸路上,商夷上才是猛虎,在水戰上面,他們並不能在後蜀這方佔到便宜,所以此時他們的水路攻擊不過是在吸引視線,轉移注意力,消磨後蜀的意志,陸路的攻打早晚會來的。
書谷所想的事情是,要不要跟韜軻正面開打。
縱使書谷不願意承認,但是鐵打的事實是,後蜀不可能是商夷的對手,沒有一個人可以有資格與韜軻作戰為敵。
如果後蜀跟商夷開打,那麼必是不死不休,不撐到最後一口氣絕不罷手的姿態,最得利處的人自然是大隋,說不定大隋的石鳳岐就緩了過來,直接回頭殺了進後蜀。
如果後蜀跟商夷不打,意味著,後蜀向商夷俯首稱臣,歸降商夷。
後蜀面臨著一個極為艱難的抉擇。
這也就是為什麼魚非池不讓遲歸去跟卿白衣談論此事的原因,因為如果遲歸去說了,便是太過明顯的為大隋謀利,卿白衣必會惱怒。
換作書谷去講,立場與意義也就都不一樣了。
魚非池沒太想明白的地方在於,為什麼遲歸沒有提醒卿白衣,商夷有可能會攻打後蜀的陸地,而水戰不過是一個幌子。
魚非池不喜歡與親近的人之間留下嫌隙,所以很直接地去了信,問了遲歸,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疏漏,以他的能力,不可能猜不到這樣的情況。
遲歸託著腮,看著外面的一排楊樹,澄澈見底的眼中流轉著秋暉,他笑聲說:“我還能為什麼呢,小師姐?當然是為了你呀。”
“可是小師姐你好像在懷疑我呢,真是讓人傷心。”遲歸低語一聲,嘆了聲氣。
“你如果有好的理由,就向小姐解釋吧。”剛剛練完劍坐在一邊休息擦汗的南九說。
遲歸提了筆,沾了墨,支著額頭卻半天沒有寫成一個字,就那樣坐了很久,南九覺得他有些不對勁,出聲問道:“你怎麼了?”
“小師父,為什麼不管石鳳岐做什麼,小師姐都能明白他的所思所想,明白他下一步的打算,從來不會對他生起疑心,可是到了我這裡,她便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呢?”遲歸有些失落地看著南九,眼中滿是難過的神色。
南九認真地想了想,得出結論:“因為小姐與石公子心有靈犀。”
遲歸便握著筆重重嘆氣:“小師父呀,你真是一點也不會說話呢,你可以委婉一些的嘛,比如你可以說小師姐沒想到我原來這麼厲害,所以還有些沒習慣之類的,非得說出石鳳岐跟她心有靈犀嗎?”
南九覺得這話就不對了,果敢地搖頭:“那就是在騙你了,我不會騙你的。”
遲歸無奈苦笑:“是是是,小師父你不會騙我。”
遲歸的回信中是這樣寫的:“如果告訴了後蜀提前做好準備,那勢必與商夷會有一場持久戰,於大隋不利,最好的選擇莫過於讓商夷偷襲後蜀成功,後蜀倉促應戰之下必是力有不逮,大隋此時再向後蜀伸出搖手,後蜀在無路可走之際,自會投誠。眼下蒼陵已是大隋領土,後蜀又與蒼陵接壤,大隋接收後蜀極為便利,故而未提醒卿白衣備戰之事。”
魚非池收信之後抬抬眉:“小子心思還挺毒,眼巴巴地盼著後蜀被打成個馬蜂窩,然後求著大隋收容他們。”
說完了遲歸這裡,便回到書谷。
書谷在左右權衡之下,都覺得這事兒不是他能做得了決定的,於是他換了身衣衫進了宮,把這情況跟卿白衣說了,等著卿白衣做決定。
卿白衣當然是想都不想,直接派兵防守,只要商夷的人敢過來,迎接他們的就是後蜀的鐵拳重擊。
書谷好心地提醒:“君上,目前而言,後蜀與商夷難有一戰的實力。”
卿白衣卻說:“便是戰敗,戰死,也好過投誠,後蜀立國數百年,我父皇當年在後蜀那般危難之際都不曾降過,他把後蜀交到我手裡,我豈可讓後蜀奴顏屈膝地向他人稱臣?”
書谷見卿白衣態度堅定,也就不再多說什麼,畢竟這事兒,能拿主意的人只能是卿白衣這位國君。
事實上,不管卿白衣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書谷都會支援,只是書谷心裡也有一本帳,曉得卿白衣死活都不會向商夷稱臣的,那不止關乎國家顏面,還關乎卿白衣的顏面。
讓卿白衣給商略言磕頭?你不如殺了他來得痛快。
於是,書谷便辛勤地派兵防守邊境,防著韜軻的突然襲擊,也防著初止的水路戰事。
偃都在一片烏雲籠罩中,等著他未知的命運,整個後蜀都進入了極為緊張的緊繃狀態,誰也不知道,最大的戰事會在何時爆發。
只有商向暖看著這緊張的一切,眼中流露著無奈的悲傷之色。
後蜀所做的這一切,不過是徒勞,她的夫君,她夫君的君上,所有的努力,都不會有太大用處的。
她懷抱著書鸞,哄著書鸞入睡,看著偃都港口碼頭越來越稀少的貨船,越來越多的戰船,還有越來越多的水兵上了戰船等著趕赴前線,她輕輕親著書鸞的額頭,無聲地念著:“別急著長大,鸞兒,等這一切過去了,你再長大,等你長大了,這世間就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