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彌生那時手裡正端著個茶杯,茶杯裡有一盅味道並不如何的殘茶,他轉了轉茶杯,低頭想了會,心底嘆著石鳳岐最厲害的地方莫過於,永遠懂得誅心為上的道理,他太瞭解中原人的陋性,利用得酣暢淋漓。
再抬起頭來時,他看著對面蜀將,神色微沉,一盅茶直直地砸在那蜀將的臉上,蜀將一躍而起,提刀就要跟音彌生拼命。
音彌生拂袖,輕飄飄軟綿綿的五指便拍在了蜀將臉上,拍得對面那蜀將翻滾在地,吃了一嘴黃泥。
然後他不發一言,出了後蜀帥帳。
跟這些人,實在是沒什麼好說的,所以往些年,他素不愛與生人來往,來往得多了,總是容易看到許多又醜又惡的嘴臉,平白壞了心情。
蒼陵人狠歸狠,笨歸笨,可是蒼陵人講義氣,重信諾,中原人聰明歸聰明,但是正如蒼陵人所說的那般,狡詐得讓人生厭。
愛貪小便宜,愛計較得失,愛讓別人送死自己貪活,愛翻舊帳,愛記爛仇,愛自作聰明地精心謀算,還愛背叛。
中原人將上天賦予他們的智慧,全都用在了歪處,除了那點兒小聰明,便什麼也沒有了,滿腔的心胸狹隘。
他想著這些,看著夕陽薄輝之下的南燕軍營,軍營死氣沉沉。
尤其是傳出商夷以西魏為代價,替後蜀換回了一批細作之事後,南燕的大軍更無生氣。
隔壁的後蜀大軍有人可依,有樹可倚,不愁著戰敗之後的退路,那麼南燕呢,南燕有什麼?
南燕除了一堆華麗脆弱的美夢,便什麼也不剩下了,最可怕的不過是,美夢中的人,依舊未醒,而石鳳岐他們,恨不得燕人一直這樣沉睡下去,守著他們的美夢直到家破人亡。
音彌生低頭閉眼,眉宇之間盡是憂色。
他要如何,才能找到南燕的出路?
“世子殿下。”騎馬而來的挽瀾看著音彌生的姿勢像是在哀悼著什麼一般,遠遠地喊了一聲。
“挽瀾。”音彌生笑看著他。
挽瀾不愛笑,跟音彌生一樣不愛笑,可是跟音彌生不一樣的是,音彌生不笑時面色平淡自如,無悲無喜,可是挽瀾不愛笑卻是成日緊繃著一張小臉。
他知道,為將者,當肅穆莊嚴,方可震懾人心。
所以,他很少笑,至少軍中的將士們沒見過挽瀾發笑的樣子,人們叫他妖怪,哪裡有十歲的孩子,活得像個八十歲的老人一般嚴肅的?
“殿下,你在想什麼?”妖怪挽瀾問道。
音彌生搖頭:“沒什麼,不過是在想,現在的長寧城是什麼樣子。”
“我不喜歡長寧城。”挽瀾說。
“為什麼?”
“我喜歡那邊。”挽瀾手指指著蒼陵的方向。
“你喜歡草原?”
“不。”挽瀾說,“我喜歡大海,我沒有見過海,聽說很壯闊,驚濤拍岸的聲音像是軍中的怒吼。”
“挽瀾,你才十歲。”音彌生笑道,“不要總是這麼老成。”
“南燕有太多活了三四十歲卻依然像十歲的人,所以,我不覺得我有什麼問題。”挽瀾拉了拉韁繩,馬兒往前幾步,離得他渴望的大海近一些。
“等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去海邊吧,我也想看看,大海是什麼樣子。”音彌生的《須彌志》幾乎已經完成了,只差最後一種風景還沒有畫上,那便是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