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石鳳岐覺得胸悶的原因在於,韜軻此舉的作用不僅僅是可以瓦解南燕與後蜀聯盟,還能逼著後蜀走向商夷。
如果後蜀真的與商夷結盟了,那對石鳳岐來說,將是一個巨大的災難。
所謂假戲真做便是如此,韜軻這一手玩得太大了,這樣類似恩賜一般的天大情意猛地砸向了後蜀。
能不能砸暈卿白衣無所謂,關鍵是要砸暈後蜀的臣子和百姓,讓他們覺得,如果後蜀再不與商夷親近結為盟友,那卿白衣這個國君就是置整個後蜀於不仁不義,水深火熱之中。
從天下掉在後蜀的黃金裡頭裹著的全是那啥玩意兒,卿白衣叫天罵地也沒辦法,憋著一肚子火地收著。
在此過程中,韜軻還不忘了坑一把南燕,安排的假刺殺,假伏擊,都是為了打擊後蜀臣民對南燕的信心……百姓,是不會知道這種層層陰謀裡的彎彎繞繞的,他們只能看到表面,用心去想了,也只能想到一點皮毛。
高階的博弈遊戲,是一潭永遠見不到底的深水,你永遠無法知曉,真正攪起湖面漣漪的,是哪一條魚,也無法得知,到底誰才是最後獲利的真正贏家。
表面上的輸,絕不是真的輸,唾手可得的贏,將是燃燒的火炭,燒得他屍骨無存。
在這一次的交手之中,除了南燕,幾乎每一個國家都得到一些利益,或多或少,或想要或不想要的區別而已。
認真說來,韜軻看上去的確挺厚道,雖然給每個人都餵了一口那啥,但是也給了每個人一顆糖……不包括南燕。
這種看上去厚道的手法,最是讓人難以招架,你接了糖,也就接了那啥玩意兒,你不接,你不止連糖都摸不著,還要沾得一身的腥騷。
所以,的確讓人,特別鬱悶,特別窩火,但又發不出來。
石鳳岐嘴裡含著粒糖果想著這事兒,想著想著,失笑出聲:“過癮!”
“過完癮了你趕緊想正事兒,南燕這次受了這麼大憋屈,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南燕又不傻。”魚非池翻著糖盒裡五顏六色的糖豆,一粒一粒地往裡嘴裡放著。
這兩人這些天格外愛吃糖,得好好沖一下那味道。
“我現在手裡還有商夷的細作,南燕會不會也來一出這大戲啊?我給他搭臺,敲鑼,吆喝!”石鳳岐樂道,實實沒想到,他把大隋細作翻了個底兒朝天,最後事情卻越變越好玩。
南燕的細作自己送去南燕了。
後蜀的細作商夷送去後蜀了。
牢裡關著的,差不多都是商夷的人了。
那些看淡生死,輕視無常的細作們,本也是從容赴死,絲毫無懼,風輕雲淡的,他們怕是怎麼也料不到,當他們細作生涯結束之後,沒有慷慨就義,沒有榮譽歸國,反而淪為了多方博弈的工具。
算是這個時代的悲哀吧,陰謀家們連給人一個光明正大的死法都不肯,窮盡一切心力地利用著一切可以利用的價值。
魚非池撿了粒糖豆打他,石鳳岐張嘴接住,一邊嚼著一邊笑:“你別不信啊,我現在可算是明白了,把人逼急了,什麼損招都使得出來,我看南燕也要使損招了。”
“南燕眼下之急,不過是要想辦法將後蜀緊緊地與他們綁在一起,也許燕帝會從這件事情入手吧。”魚非池伸長著雙腿架到他大腿上,“小腿痠。”
石鳳岐一雙指節分明,修長漂亮的手便握住她小細腿兒,笑著細細給她捏著小腿肚,一邊捏還一邊嘆:“你說你沒事兒往軍營中跑什麼,吩咐下去不就行了,累著你自己了怎麼辦?”
“得把話說清楚呀,你又不是不知道蒼陵人比較遲鈍,要多演練幾次,把話多說幾次,我才放心。”魚非池一邊放鬆著小腿一邊說。
“是是是,辛苦你了,那成果怎麼樣?”石鳳岐笑得一臉寵溺不怕甜死人。
“還行,有明珠幫忙快多了。”魚非池晃著腳尖說道,“對了,我前日看見音彌生了。”
“哪兒看見的?”石鳳岐抬眼問她,音彌生這會兒好說離自己大軍也有個七八裡地呢,非池怎麼看見的?
“他站在一棵參天大樹的樹冠上,特別高,他的影子像個小點兒一樣,望著咱們這邊,我一抬頭正好就看見了。沒看清他的臉,也就看不清他的表情,我覺得他站在那裡,特別孤單。”魚非池嘆聲道。
石鳳岐抱住魚非池一雙腿,嘆了聲氣:“唉,咱們啊,就盼著燕帝再多活幾年吧,雖然這話聽著尖酸刻薄,但是燕帝做這些事兒做來順手,讓音彌生接過去,等於毀了他。我當初推他上太子之位,也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變成這樣,我只想要一個與世無爭,不會跟我打仗的南燕帝君,沒成想……呵……”
他苦笑一聲搖搖頭,沒成想走到今日不止生死相對那麼簡單,現在覺得,生死相對,戰場廝殺都是最仁慈的局面了。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我不也是做過幫兇嗎?要是我們那時候就能預料現在的一切,我們就是神仙了,一步步走到今日,哪裡有什麼對錯,所做的決定只不過都是在當時的情況下,最為恰當的。我們現在所有的努力,也不過是為了將當時的決定變得正確罷了。”
魚非池的聲音很輕,輕如天上流浪的雲,卻沒有迷茫,她不會跟雲一樣,不知去往何方,跟著風兒四處飄蕩。
她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並且為之努力。
石鳳岐偏著頭看著魚非池望著天空的眼睛,這雙眼睛,在濁世裡,保持著始終如一的透澈清明,平靜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