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千面客,無人知他們從何而來,無人知他們原名是甚,甚至無人知他們所屬哪國。
你若是想知道南燕一些趣事兒,你將你想要的東西寫好捲成小紙卷兒,塞進第幾百幾十頭磚的細縫裡,自會有人拿出估價販賣你想要的情報,你再把對方的條件一滿足,就能得到你想得到的秘密。
秘密,在老街這個地方,一般來說,都是有價格的,就看你付不付得起。
這個地方不存在真正的秘密,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共同保持著緘默。
妖嬈的婦人抽著旱煙晃著大屁股打你門前過,沖你眨一眨描著細長眼線的媚眼,眼角擠出一道道代表著歲月記憶的魚尾紋,再吐一圈煙圈飄在半空似雲霧繚繞。
親愛的,你切莫以為她是在向你發出深夜的美好春色邀請,她這夜羅剎不過是來告訴你,你的命有人收了,請備下,別客氣。
這位婦人昨兒夜裡挺忙,從街頭走到了街尾,每過一戶人家都得眨巴眨巴她那雙已經毫無風情的眼睛,眨得多了眼睛都要瞎,旱煙抽了幾袋嗓子都要冒煙了,妖嬈婦人她累得一聲嬌嗔,三寸金蓮一跺地,肥碩的大屁股晃幾晃,再將那強行塞進戒指裡的胖手一叉腰。
冷笑。
“各位今兒個晚上都拾掇拾掇吧,有什麼遺言想交代的老規矩,好好憋著你也別說了。想逃命的也收了那份心思,入了老街的人沒幾個能活著出去,咱都明白這道理,各位老街坊也別讓我難做人,咱們好聚好散,黃泉路上見著了還能打聲招呼。”
“街坊們,老街今兒,大掃除了。”
街坊們似未聽見妖嬈婦人的話一般,該幹嘛的還是幹嘛,漿洗衣裳的照例漿洗衣裳,畫糖人的還是在畫著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嬌羞的繡娘納著一雙鞋底,鞋底上面繡著一對並蒂蓮開。
人們安詳得不得了,就好像今夜將赴死之人,與他們毫無關系一般。
妖嬈的婦人抽出別在腰間的旱煙,塗著豔紅豆蔻的指甲撚了一撮煙葉絲兒塞進煙鬥裡,塗了厚厚一層口脂的血盆大口叼著煙嘴,一瞥可見她有些發黃的牙齒,臉上過厚的脂粉隨著她張嘴的動作籟籟掉幾分,隱約瞧見她臉上已告別了青春的鬆弛肌膚。
她吐了一口煙圈,轉過身,扭著腰姿,三寸金蓮點著地,扭出了老街,遠遠聽著啊,她似嬌似媚,油膩得令人直泛惡心的聲音一聲嬌嗔:“唉呀,這不是李家大公子嗎,您可有些時日沒來了,怎麼,忘了咱們戈梧恩戈姑娘了……”
到了今日這大下午的時光了,妖嬈的婦人她拖著宿醉疲累的身子起來,點了把旱煙推開窗子,鬢發散亂衣衫不整地瞅著後方老街,一邊瞅著還一邊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
得多少年了,從來沒見過這樣安靜的老街,這以後怕是想就近買屜的熱氣騰騰的肉包子都不容易了。
就只看見清伯一人站在老街上,佝僂著背,像個再普通不過的老人一般,他正好同樣望著這空蕩蕩的老街,大概他也覺得有些悽惶,同行們,好走。
妖嬈的婦人還看到了酒館裡的玉娘,連忙放了旱煙站好,斂了疲憊的神色,神色端莊點頭行禮,玉娘也對她點點頭,繼續支著額頭看著這傳說中的老街,有種恍然如夢的錯覺,若不是鼻端還有些腥臭的血味,玉娘甚至都只會把這條街上的人當成在一夜之間全都搬走了。
老街依舊幹淨整潔,整整齊齊的鋪子上了鎖,臺階上掃得一塵不染,並無半點兵荒馬亂的狼藉,就似主人家去遠遊了。
老街上的細作們都是些講究體面的人,便是去赴死,也得將頭發梳梳好,衣衫拉拉好,姑娘對著鏡子貼上黃花,公子腰間別好玉佩,這樣,才算是對得起入過老街一趟。
這條錯綜複雜的老街,神秘詭異的老街,集天下細作之最的老街,立下了無數功勞卻不被人知曉的老街,已快要變成一個傳說,有他自己的執行規則與自成一套道理體系的老街,遊離於王權律法道德等等一切底線之外的老街,走到了歷史的盡頭。
多年前石鳳岐就說過,想讓老街消失,除非這天下一統,除非再無多國並存的情況,除非不再需要細作與情報的交換。
天下正在一統,那麼老街,也理所應當地被取締消亡。
尤其是在發生了大隋在後蜀的細作被屠殺殆盡的事情之後,大隋的政權系統,必須拿出一些誠意來,安撫一下大隋其他的細作,也必須拿出一些態度來,告訴有些人,大隋的人,不是隨隨便便可以殺的。
摸了老虎的屁股,總是要做好被老虎咬的準備。
挺殘忍,老街上的他們曾為君王鷹犬,像條狗一樣用最敏銳的嗅覺去探知各種不能見人的秘密。
一轉眼,就真的像條狗一樣,被關進了大牢……也有一些選擇了死亡的,真是個聰明的選擇,不是嗎?
細作們會不會獲救,要看他們的君王願不願救。
不過,大概不是誰都有南燕九十二細作那樣的好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