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如果她們選擇了羊舍與氈房,那就是他們的天地。”魚非池坦然地看著她:“我尊重任何一種生活方式,她們割草喂馬,我祝她們的馬兒養得膘肥健碩,她們相夫教子,我祝她們的孩子健康成長成為最勇敢的武士,她們上陣殺敵,我祝她們功名顯赫威震八方,她們浪跡天涯,我祝她們天高雲闊見識人間一切美景。”
“她們做出任何一種選擇,過任何一種生活,我都鼓勵,並且為之喝彩,我祝福她們所有的選擇都正確,都無悔,我祝願每一種生活都大氣,都精彩。我絕不會強迫任何人按著我的心意過活,那樣的話,她們與奴隸何異?”
“米婭,你必須明白一件事,你是為了她們的自由而戰,不是為了你自己認為的自由而戰,你是為了她們發聲,不是為了你自己認為的聲音發聲,你的一切努力,都應該是為了讓她們過得更好,而不是按你的要求去活著。你這樣做,成全是你自己的夢想,而不是她們的夢想。你還要將這種做法稱之為偉大,認為你為開闢了新的天地,賦予了新的人生,你錯了,你只是在自私地用另一種方式奴役,貶低她們,你用另一種方式,摧毀著她們的自由。”
“你覺得馬兒應該往南走,因為南方有肥沃的草原,有更廣闊的天地,可是馬兒它眷戀北方的故土,於是你就給馬兒套上了韁繩,拖著它往南,還指責馬兒不懂得為自己爭取,不去過更好的生活,你自以為是的好心,禁錮的是馬兒的選擇。”
她的話堅定有力,震耳發聵,幾乎是用一種吶喊般的語氣在吟誦,她專注地看著米婭漂亮深邃的眼睛,要將她帶出歧途,她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她只是用錯了方法。
米婭看著她,久久不能回神,就好像魚非池推翻了她心中堅定了許久的信念,她一直盼著蒼陵的女子也能手握長槍,跟男子一般去戰鬥,可以活得熱血沸騰,可以勇敢悍然,她沒想過,未必是每一個人,都想要這種生活。
“我真的錯了嗎?”米婭怔怔地說道,慌亂而迷茫的眼神看著魚非池:“我一直以來做的事,難道是錯的嗎?我放棄祭祀的職責,背叛天神的意志,不怕下地獄不怕入油鍋,我為之努力的事,是錯的嗎?”
信仰的崩毀有多恐怖,魚非池知道,米婭的信仰不是天神,是她一直以為之奮鬥的事情,是她想解救一切蒼陵女兒的壯志,她沒錯,她只是用錯了方法,過於偏執。
所以魚非池走近她,按著她雙肩,看著她:“米婭,你沒有做錯,你喚醒了蒼陵女子的思想,告訴了她們一樣最最重要的事,這件事就是,她們生來不止為了生兒育女,她們存在的意義不僅僅只是為蒼陵延續血脈,她們有更多的選擇,更多的自我。米婭,這不是一天兩天能做的事情,也許十年,也許二十年你才會看到一些改變的跡象,但是有一個人願意去做這件事,便是好的開端。如果沒有為之發聲,她們將永遠沉睡,不知道身為女人,也是可以活出自己的精彩的。”
“米婭,你最偉大的地方在於使她們覺醒,發出最響亮的聲音,帶來了最璀璨的思想,因為這件事,你將會成為歷史的英雄,因為你改寫了未來更多人的命運。”
此時的魚非池是真誠的,不再半點欺瞞與陰謀的真誠,她感激世間有這樣好的女子,感激有像米婭這樣的人為了夢想奔走努力,感激還有許多人不止是為奪天下而殺戮。
米婭讓魚非池看到了這個世界另一種光明,另一種希望,她做的一切或許於天下來說,微不足道,有如浮塵,但是於未來而言,她所做出的努力,將會像雪球一般越滾越大,聲音越來越響,總有一天,總有一天這個世界會因為她的聲音而改變。
就像魚非池呼喊著要廢除奴隸制,要讓這種變態惡心的東西從大陸上消失一般,這些努力會被人嘲笑,被人誤解,可是在遙遠的將來,總會有人為之受益,那這一切,就是值得的。
這才是她所做這一切的意義,遠勝於此時有多少女子上陣殺敵。
米婭顯得沒能準備好接受魚非池這樣的誇獎,她仍然有些懵懂迷茫的樣子,但至少眼中不再有那種偏執之色,她疑惑地看著魚非池:“如果蒼陵的女子,都是想過平凡的生活,我做的這一切,是不是根本沒有改變什麼?”
“心甘情願過平凡的日子,與被強迫去過平凡的日子,是有很大的區別的,一個身心自由,一個是迫不得已。”魚非池笑著搭過她的肩膀,笑聲道:“米婭,或許你到死,都看不到最終的改變。但是我有一個朋友說過,他說,前人種樹,後人乘蔭,若能澤被蒼生百年,是一種莫大的福氣。米婭,讓我們甘於此時的平庸,甚至坦然承受天下的惡意吧,我那個朋友,他為理想而死,無怨無悔。”
她只是突然想起了上央,想起了他悲壯又豪情喊出那聲,今日身隕,何所惜哉!
好像心結就這樣開啟了,她不再耿耿於懷自己毒殺了上央,也不再耿耿於懷上央逼得自己無路可走,那些恩啊怨的,都這樣散了。
或許上央做的事與米婭所為完全不一樣,不過,都是未來更好的天下,為了更好的明天,總是需要有那麼一些人,拋頭顱灑熱血,粉身碎骨之後,才能點燃一絲光明的思想,在未來照亮天下。
他們將留下一些種子,播散下智慧,在未來啊,總會長成參天大樹,風雨難撼。
如今能夠理解上央當時的想法,也能夠原諒過去的自己,在與先帝達成和解之後,魚非池與上央也隔著時空達成了和解,心胸開闊,就此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