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陵人的信仰,就這麼沒了。
他死得是如此的幹脆利索,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讓人把腦袋割了去,腦袋還讓人提走了。
作為蒼陵人心目中類似神一樣的存在,他死得太過沒有突兀,太過尋常普通,太過窩囊憋屈,他若是死在某場大戰中,悲壯的,英勇的死去,或許還能讓人銘記仰望,至少他為了守護蒼陵履行了神賜予他的職責,可以得到蒼陵人的敬仰與崇拜。
可是他死在這樣一場毫無挑戰性,毫無意義的戰事裡,死得這麼的莫名其妙,毫無價值,就很難讓人接受了。
兩小卒提著阿曼陀的腦袋掛在後蜀的旗杆上,他瞪大著的雙眼如銅鈴,可是再無光彩,只有荒唐的喜感。
臉上塗抹著的顏料象徵著天神的庇佑,可是再無意義,他就這麼搖搖晃晃地掛著,左左右右的晃著,一點英雄氣概也沒有。
蒼陵人心中信仰崩塌,他們站在那裡,失了心神,像一根根的樁子立在那裡。
而後蜀計程車兵同樣也目瞪口呆,跟蒼陵人打了這麼久的仗,他們多多少少知道於蒼陵人來說,阿曼陀是什麼樣的身份與地位,更知道他們這位天神之子有多麼的了不得,沒成想啊,就這麼,輕而易舉的,被他們幹掉了?
他們殺了蒼陵人的天神之子誒,那是他們的神明化身啊,豈不是說等於殺死了蒼陵人半個神?
“攻!”後蜀的將軍總算是反應過來,高舉大旗,怒聲喝道!
能當將軍,他的眼光自然不會差到哪裡去,雖然他不是很清楚軍中怎麼來了這麼兩個厲害小兵,但是也看得出此時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蒼陵人內心信仰崩塌,又沒了領軍之人,正是虛弱之際,此時不攻下哈達尼,拿下蒼陵地盤,更待何時啊?
於是大軍蜂擁而上,從前後蜀士兵看到蒼陵人還是有幾分憷的,不說別的,單說他們那體格就足以讓人心慌的了,但今日不同了,他們的半神死了,蒼陵人一個個呆若木雞,悲切難忍,有的已經跪倒在地痛哭流涕,他們簡直是待宰的鴨子根本撲騰不了幾下。
從來沒有哪場戰事上,後蜀人的英勇勝過了蒼陵人的,嘶吼聲也蓋過了蒼陵人的粗大嗓門,這場本來毫不起眼的小戰事,莫名其妙著,就變成了一場很重要的戰役,改變了許多事情的走向,而那天那個本來抱著隨意敷衍來掙軍功的將軍,也是被幸福砸暈了頭,無緣無故著,就成為了後蜀的大功臣。
所以說啊,亂世裡頭容易出英雄,一個小人物,鬼才曉得不知在什麼時候一眨眼的功夫,就揚名立萬。
這場原本常規後來詭異的戰事,讓後蜀攻下了哈尼達這座城,也許用城來形容不太準確,畢竟蒼陵人皆是遊牧之族,這一城的地域極其遼闊,牧民也很多,只以城來形容,感覺有點小瞧了。
後蜀將軍他一鼓作氣殺入腹地,奴役了這一城牧民,搶走了他們的女人與牛羊,還搶走了他們的孩子與食物,殺光了他們的男人,火燒了他們的氈房,將這裡燒殺搶奪一空。
戰亂裡,這種事情很常見,搶去的女人將淪為軍中官伎,孩子會成為奴僕賣個高價錢,食物與牛羊將成為大軍的補給,男人殺光是為了以絕後患,燒了氈房是為了讓他們無家可歸,只能流浪。
嗯,這就是戰爭,真實的,殘酷的,毫無美感的戰爭。
天還是那麼藍,草還是那麼青,風還是那麼自由,蒼陵還是亙古的遼闊,他們不會為殺戮帶來的死亡有半分改變,美好至死,殘忍至死,改變的只是無形的蒼陵人的命運。
米婭今日臉上戴著面紗,坐在營帳之中等著阿曼陀的大勝歸來,她對阿曼陀並無幾分喜歡,挑中他不過是看中了他身形格外高大,而在蒼陵這種地方,人們好像覺得,身形高大的人就代表著力量。
米婭對此不屑一顧。
她覺得,女人的身體也充滿了力量,女人也同樣沐浴著天神的聖光福音之下,女人也應該有足夠的資格站在戰場上拼殺。
高大健碩的阿曼陀除了力氣大這一優點之外,腦子也不好受,與個三五的孩子無異,米婭操控著他如同操縱一個傀儡。
總有一日,蒼陵人會知曉,駕馭了他們天神之子的人是一個女人,一個他們從來看不起的,柔弱的女人。
當米婭聽到外面傳來的廝殺聲時,她微閉的雙目猛地睜開,連忙起身沖帳外,晃得身上的珠串鈴鐺叮鐺作響。
她看到天神庇佑的子民被屠殺殆盡,看到了烈馬踏碎了裝羊奶的罐子,也看到了四處逃躥的女子被撕裂了鮮豔的衣裳,被按在身下遭人蹂躪。
那些慘烈的哭喊,劃破了草原上的寧靜安詳,那些四處飛濺的鮮血,染紅著厚實溫暖的氈房,那些橫七豎八四處倒落的殘肢斷臂都是她的兄弟,她的姐妹。
米婭的雙眼瞬時盈滿了淚水,通紅發漲,她提起了手中的短刀,不顧她祭祀大人的無上地位,也不顧她身形的纖細柔弱,她像是最不畏死的勇士,沖向了那些該死的入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