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更久以前,她努力地迴避這一切,逃離這一切,她知道自己是無法承擔這樣的重責,這樣的罪孽的,她討厭一切戰爭,討厭一切將人命當作賭注去搏一場盛世王朝的殘忍之舉。
不管是最開始的魚非池,還是後來的魚非池,她都不是很願意麵對這一切,她始終承認自己的弱小無能,她不覺得自己就是上天選中的那個人,要來終結這個亂世,她沒那麼大本事,沒那麼大野心,她面對不了千軍萬馬踏屍而過的偉業,也承受不住屍骨鋪路淋血澆花的帝業。
魚非池甚至迷茫過,不知道自己做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她強迫自己違背本性去做一些不願意做的事,是不是真的會得到好的結果,她曾不捨,曾為難,曾痛苦,她的內心最深處,始終排斥著這一統天下的盛事,如果可以,她願意永遠蜷縮在自己的殼中,不願醒過來。
直到今日,她走到這裡,看著這片荒蕪的大地。
極目四望,她像是看到了整個須彌。
掙脫白衹舊地枷鎖的瞿如正頑命抵抗,死守著白衹數月未讓韜軻得逞,那片已經與大隋徹底分開的地方,孤懸在外,無依無靠,沒有補給,沒有援兵,一無所有,憑的只是瞿如的一腔悍勇,帶著不屈的傲骨,苦苦死撐。
正攻打商夷的笑寒仍在抵死而行,要洗涮大隋的屈辱,與龐然大物一般的商夷殊死搏殺,艱辛地拿下一城一池,哪怕會有戰敗之時,也從不退縮,哪怕肝腦塗地,不曾怕過。
退回大隋的石磊正重整兵力,趕赴前線,哪怕石磊已經一敗再敗,仍未敗去他的忠誠,他仍在為了這個國家咬緊牙關,不惜一死地前進。
遠方的蒼陵,後蜀,南燕三國戰火紛飛,百姓流離失所,悲泣聲徹夜不息,綏江與蒼江的江水被鮮血染紅,被戰火照亮。
須彌大地,遍體鱗傷,支離破碎,狼煙四起。
她看到了先帝背負一世昏君罵名,只為大隋基業永固,天下太平。
看到了上央的今日身殞,何所惜哉,只為大隋內亂平息,同仇敵愾。
看到了韜軻榮辱不驚,勝敗看淡,帶著堅定的信目向天下。
看到了挽瀾不過十歲餘,手握刀劍,拼死殺敵,保家衛國。
看到了卿白衣割捨自己,為後蜀不惜出賣情意,只願百姓安康。
看到了商帝放下溫暖,心有天地,雄才大略,只為結束亂世。
看到了書谷病弱之軀,不捨晝夜,嘔心瀝血,護後蜀不被侵吞。
看到了音彌生終於放下他的清心寡慾,肩負起南燕之責,天下之任。
看到了商向暖,看到了蘇於嫿,看到了溫暖,看到了綠腰,看到了豆豆,葉藏,燕帝,大師兄,季瑾,白帝……
她看到了,所有為了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天下而拼盡一切絕不回頭的,那些可愛的人們,她深深眷戀的人們。
她看到了無數的人,熟悉的,陌生的,年輕的,年老的,她甚至看到了已作白骨化成靈位的前七子們,他們有同一雙眼睛,那雙眼睛裡飽含著對這片天下的熱忱與希望,他們用死,用血來鋪就一條須彌太平的大道。
看到了天下豪傑與英雄應運而生,迎義而起,背負著蒼生的性命於沉默中發出怒吼,於絕境中向死而生。
最後她看到了自己,在痛苦中絕望踽踽獨行,頻頻回首,不忍告別過往的自己。
在這一刻,魚非池醍醐灌頂。
她俯下身來,以雙唇親吻這片大地,以雙手撫摸這片大地,以眼淚澆灌這片大地。
未曾有過這麼一刻,魚非池覺得自己的命運與這片大地緊緊相連,她站在此處,融於此處,不再是一個異世來客,她被這片大地哺育長大,看過這個世界的悲歡離合,也看過這個世界從桃花灼灼,雨雪芬芬化作戰火滔天,金戈鐵馬。
她的血脈中流淌著這個世界的風月雨雪,她的雙眼中盛滿了這個世界的河流山川,她與這個天下,息息相關。
破而立,置之死地而後生,她於絕境處,重獲新生。
以前那麼多的人逼過她,從無為學院的艾司業與鬼夫子開始,到上央與先帝,再到後來的她自己,曾有那麼多的人逼她低頭,逼她扛起這副重擔,她被逼著前進,被逼著去做一些事,她的內心從來不曾真正的心甘情願地為這個天下付出過。
被逼迫著去做這些事,即便是做成了,也總是會有很多的不如意。
除非,她真正地站出來,真正地勇敢而堅強地面對這一切,不為任何其他人,不為任何不甘心的原因,真正追上那些人的步伐,大徹大悟。
她決意,護佑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