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本一介布衣,幸得先帝賞識,方展一生抱負。蒙先帝鼎力相助,臣以強力推動變法,使大隋大治。新法之變,富國強兵,上央此生無憾。然隋有大治,隋人心傷,今我上央為眾矢之的,亦是常理,臣之智,竭矣,臣之力,盡矣,茍延殘喘莫若屍位素餐!今日身隕,若能撫隋人之心,上央枯蒿之軀,何所惜哉?”
今日身隕,何所惜哉?
便是鐵石心腸如蘇於嫿,聽此番豪邁之語,亦有動容處。
她將聖旨放下,合手拱禮:“恭送上央先生!”
上央躺在地上,看著天上的冬日,還有洋洋灑灑而下的大雪,安然閉目。
“先生!”一聲尖銳的女聲穿透人群,魚非池扶著椅子猛地站起來,四下張望,眼淚一下子滾了出來:“豆豆!”
行刑的地方有嚴兵把守,豆豆哭喊著擠不進去,伸長了手臂想抓住上央,魚非池擠過去抱豆豆抱在懷裡:“不要看,豆豆,不要看。”
五匹馬,二十隻蹄,不安地刨著地,已安然閉目的上央聽到豆豆的聲音猛地睜眼,偏頭看到被魚非池死死抱住的豆豆,悽然一笑:“傻豆豆啊……”
五聲鞭響,五馬分屍。
上央,卒於此。
豆豆像是突然失去了聲音,她定在那裡,瞪大了眼睛,一動不動。
魚非池拼命地把豆豆攔在身前不讓她去親眼目睹上央的死刑,可是豆豆的雙眼還是越過了魚非池的肩膀,親眼看到了上央被五馬分屍,死無全屍。
“豆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魚非池抱著豆豆一聲一聲地道歉,一聲一聲的賠罪,是她殺了上央,是她。
“先生。”豆豆喃喃一聲,抓著魚非池雙臂的手緩緩滑落,睜大的眼睛裡沒有一點淚水,幹巴巴地看著那些溫熱的血從上央的殘肢裡流出來,還有耳邊響起的巨大的歡呼聲,人們在高呼,在狂歡,在盡情地歌唱上央的死。
“殺了上央的人不是你,魚姑娘,是這天下所有人。”豆豆輕輕推開魚非池,蘇於嫿著人放豆豆進到刑場來。
豆豆踉踉蹌蹌地走在刑場中,左邊,右邊,上邊,下邊,把上央四分五裂的殘肢一點點撿到一起,一點點拼到一起,拼出上央原來的樣子,她拿出帕子擦了擦上央的臉,小聲說:“先生最是喜潔不過了。”
“先生啊,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行此變法之事,早晚會出大亂子的,我雖不如你睿智,可我貪生怕死,知道趨吉避禍,我呀,是知道先生早晚會死的。”
“可是先生,就算知道你會死,我也只想陪著先生你,先生你被天下人所唾棄,不是太孤單了嗎?至少先生你還有我呀,豆豆會陪著你,無論生死,豆豆都會陪著你。”
圍觀的百姓沒曾想到還敢有人為上央收屍,撿起地上的石頭就沖她丟過去,能為上央收屍的人能是什麼好人嗎?上央害的人還少嗎?竟然會有人敢在此時與天下為敵?
石頭打在豆豆的身上,臉上,額頭上,把她額頭都打破,淌出血絲來,可是豆豆只是沉默地抱著上央的殘肢拼在一處,不看天下人一眼。
魚非池跑進去,張開雙臂攔在豆豆身邊,她行一步,魚非池跟一步,她走一步,魚非池陪一步,替她擋下那些石頭,看著沉默得連流淚都沒有的豆豆。
她心想,豆豆,你何苦不喝了那瓶誅情根的水,忘得幹幹淨淨,你便也可做個自在快活的人?何至於此,受此劫難?
豆豆最後躺在上央身邊,稍稍有些彎曲的膝蓋,手臂放在上央胸前,安安靜靜,乖乖巧巧的樣子,就跟她往日裡一樣,在紛飛的大雪裡,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她是一直都知道,上央會死的,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最是會趨吉避兇的豆豆,願意陪著上央在最兇險之地裡走著,哪怕知道這是一條赴死之路,她也願意走下去。
能陪著先生就很好呀,能與他一同死,也很好。
先生,下輩子你不要怕連累豆豆,早些娶我好不好?
魚非池看著豆豆紮入小腹中的匕首,跪坐在地上,握著豆豆還未冷掉的小手,望著滿天飛雪,又哭又笑,滿臉是淚。
生不如死啊!
活著的人,不如死了的人來得自在,不如死了的人來得痛快,活著的人,要背負多少已故亡人的期待和罪孽?
魚非池跪在那裡,突然聽到了一陣駿馬嘶鳴之聲,眾人被馬兒所驚,分開了一條道路,魚非池看到高頭大馬上的人,悲痛欲絕地看著地上的上央與豆豆,他悲喊一聲:“先生!學生來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