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遲歸呢,遲歸也是,遲歸還願意看到魚非池與石鳳岐之間決裂,慘痛的決裂,不管這一場鞭刑,魚非池受得有多麼的心甘情願,也再彌補不了魚非池心上的裂痕,他們二人之間啊,永遠不會再有可能。
遲歸樂意看到這個,更樂意看到石鳳岐痛苦的樣子,他終於有機會,把魚非池徹底地帶離石鳳岐身邊,以如此正大光明的方式。
當石鳳岐看著魚非池受刑,到第三鞭的時候,他就已經受不了了,那一聲聲刺耳的鞭打聲不止打在魚非池身上,還鞭笞著石鳳岐的靈魂,他在極端矛盾複雜的情緒下,只想沖過去把魚非池抱走,草率而魯莽地結束這一切,昏君就昏君,無道就無道,不在乎,無所謂。
但是魚非池有多狠,她太瞭解石鳳岐,瞭解他一定會忍不住中斷這場行刑,那可怎麼能行?好不容易才下定了決心走出這一步棋,若是被他的任性毀掉了,那可怎麼對得起她與上央啊?
得讓他好好坐在那裡,像個真正英明狠辣的君主那樣,穩穩地坐著,穩穩地看著,讓世人覺得,他們的這位新帝,是個鐵血無情,殺伐果斷的人,是個既讓人害怕,也讓人尊敬的人。
所以,石鳳岐不能動,好好地坐著,好好地看著。
看著魚非池是如何被鞭打得像是快要死去,如何茍延殘喘奄奄一息,如何脆弱得像是一葉小舟在驚濤駭浪之中痛苦掙紮。
好好地看,認真地看,目不轉晴地看,像個真正的帝君那樣,無情冷漠地看。
蘇於嫿的一百鞭已經結束,她踉蹌著起身,撿過自己衣服披在身上,有些發白的臉色看著魚非池,她身子不比自己,不說扛一百下,便是五十下也足以要了她的命,蘇於嫿倒是很想知道,支撐著魚非池此時也沒有昏過去的力量到底是什麼?
她也看一看石鳳岐,她看到石鳳岐額頭綻起的青筋似要爆開,看到他輕輕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劇烈發顫,看到他在滿頭的冷汗。
她知道,今日事成定局,誰也無法挽回,三人謝罪,以謝天下,將會大隋一片晴空,諸多問題會迎刃而解,本來早就該這樣的,上央一死,天下大定,先帝臨死之前贈予石鳳岐的這最重要的一塊墊腳石,是如此的恰到好處,可以成就石鳳岐無上威名。
而她的小師妹魚非池,是另一塊重要的墊腳石,就像一左一右,平平穩穩地,把石鳳岐的帝位,託得紮紮實實。
她只是嘆一聲,何苦為情,受難於此?
三百鞭畢,施刑的人都一身大汗,手腕發酸,跪在地上請旨。
魚非池輕輕推開南九與遲歸,端正地跪好,磕頭:“謝陛下隆恩。”
輕飄飄地五個字,聲聲如針,準確地紮在石鳳岐心頭的嫩肉上,已經這樣了,她還要堅持,還要死扛,服個軟,說一聲,石鳳岐我沒想過要殺死上央,對她而言,到底有多難?
當然難啊,魚非池當然盼著上央死,上央不死,大隋不穩,上央他,必須死,而且,必須死在石鳳岐的聖旨之下!
南九抱起魚非池把她放進馬車裡,小心翼翼,輕手輕腳,生怕碰到她的傷口,不顧自己身上的鞭傷,看了遲歸一眼。
遲歸自地上慢慢起身,看著地上那一灘一灘的血跡,也看著一道又一道鋪灑的血痕,輕笑了一聲,看著石鳳岐:“石師兄,你我同門情意,就到今日為止吧。你配不上她。”
他抬起的眉目中寫著傲然,琥珀色的雙眼不再天真無邪,變得內斂深沉,就連他嘴角翹起的弧角都顯得陌生。
馬車噠噠著遠去,已經痛到快要死去的魚非池沒有更多的力氣回頭看,她終於可以卸去堅強,認真地承受痛苦,閉著眼睛感受後背已經血肉模糊的地方。
石鳳岐看著馬車遠去,猛地吐出一口血來,與魚非池的血交織在一起,兩血難分,兩人難分,絕望裡的相愛,帶著濃烈的血腥味。
南九的武功可真高啊,高到他用了這麼長的時間才能沖開xue道自如地活動,高到把他定在這裡受了如此之久的靈魂鞭笞之刑不能言語中,高到逼迫自己眼睜睜看著這一切而不能做任何事。
旁邊的太監大臣連忙跪下,喊著:“陛下,陛下……”
石鳳岐的目光黏在那輛馬車上,看著她遠去,就像是從他生命裡抽離一般。
他動了動手指,懶得再掩飾,任由眼中的悲痛多到快要溢位來。
他起身,步子走得搖搖晃晃,擺擺手道:“你們都散了吧。”
空曠巨大的王宮裡,寂寞的聲音像是糾纏著骨髓的咒怨,他抬眼看一看這裡的琉璃瓦,朱紅牆,看一看這裡的千重宮,萬重闕,他空蕩蕩的眼中像是有很多的情緒,又像是什麼情緒也沒有。
他想,若此生他要一個人住在這座王宮裡,做一個孤家寡人,該是何等令人窒息的事情?
他又想,除了孤家寡人一生,他還能追求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