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話,聽我的話。”魚非池捧著南九的臉:“你可以的,對不對?”
“可是小姐……”南九聲音喑啞,帶著哭腔,“小姐你這樣不值得。”
“值得,聽我的。”魚非池在地上撿了個小石頭放進南九手中,“去吧。”
南九的眼淚滑過鼻樑,將那枚石子夾在指間,往某個方向彈射出去,他低聲對魚非池:“小姐,好了。”
“現在去一邊站著,不要礙著他們行刑,也不要讓阿遲沖動。”魚非池笑道。
南九心裡有一萬個不甘願,可是他不能拒絕魚非池的話,他從來聽從於魚非池的任何一個命令,哪怕這命令再如何讓他難過,所以他沉默地走到一邊,眼睜睜地看著魚非池受刑而不能動,睜大的雙眼不曾眨過一下,眼中密佈著的,是濃稠得化不開的恨意。
第一鞭下去,衣裂膚紅。
第二鞭下去,皮開肉綻。
第三鞭下去,可見血絲。
第十鞭下去,紅肉發顫。
第二十鞭下去,血肉模糊。
第三十鞭下去,連皮帶肉。
第四十鞭下去,白骨已現。
……
刺耳的鞭聲在耳邊一下又一下,極富節奏,不快不慢,不急不徐,就像是黑白無常來索你命時搖晃著的追魂令,響得均勻,你心生恐慌,四處逃竄,這鈴聲與你如影相隨,糾纏不休。
魚非池不太清楚是在第幾鞭的時候,自己就連跪都不跪不穩,密集的汗水沖涮在她臉上,她痛得眼前都開始有些發昏。
真的很疼啊,每一鞭下去施刑的人都不遺餘力,火辣辣的疼,沒用幾鞭,她就覺得她的靈魂都快要被抽得離開她的身體,因為痛苦而扭曲著的臉龐絕對算不得好看,只有猙獰的苦楚。
她像是春日裡開滿了花的樹,這些鞭子就像是一陣急烈的春風,吹得滿樹花落,她痛得瑟瑟發抖。
地上都開始積起了小小的血灘,鞭子再度揚起時會帶上血珠子飛在半空之中,沉默的行刑手不帶半分憐惜,在魚非池鞭傷縱橫的後背上,固執地加上一道又一道的傷痕。
再用不了多久,她的整個後背就會被打爛得如塊肉泥,慘不忍睹了。
她在捱打這種事情上,真的一點也不堅強,一點也不倔強,她痛得只想在地上翻滾,求饒,算了吧,我不堅持了,石鳳岐,算了吧,放過我。
可是想一想,上央連死都不肯放過自己,他連死都不怕,自己怎麼能半途而廢呢?
三百鞭而已,應該是死不了人的吧,撐一撐看,也許就熬過去了呢?
南九與遲歸每一次想動手,魚非池都會阻止他們,一開始的時候,魚非池還能說話,後來的時候,魚非池已經只能輕輕搖頭了。
她飄搖如雨中的浮萍,連跪在那裡都很艱難,很快就要倒下去了。
她痛得快要昏厥的時候,突然想起了無為學院裡的那株吉祥槐,想起了那時候,她也曾坐在樹枝上快活自在地晃著腳丫,聽風吹過,聽鳥唱歌,想起那時候石鳳岐便倚在樹下仰面看著自己發笑,那些美好的回不去的好時光,以前不懂珍惜實在是太可恨了,如今想要,怎麼都夠不著,悔不當初啊。
想起了過往啊,是沒有這麼多苦與難的,是什麼事情都能笑著面對,無所畏懼的,也曾是那樣意氣風發的少年,也曾是天大地大任她逍遙,就像是在黑暗中倔強發光的星辰,即使活在淤泥中,也要努力地向上而活,向陽而光,向著光明與溫暖的方向堅強生長。
想到了如今啊,魚非池她終於肯承認,萬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她不是能逃離洪流的那條魚,她也不能在滔天巨浪裡自由翻滾,她不過萬粒塵埃中的一顆,尋常普通,也會有痛不欲生地掙紮。
她終於不再是那個刁蠻任性,桀驁不羈的頑童,她在陪著石鳳岐走這條帝王路時,已經脫皮換肉,不複當年了啊。換作往年的時候,她才不會理會上央要怎麼做,她大可一走了之,去你的大隋,去你的帝君,誰要在意?不會困在這裡,被打得像條死狗,奄奄一息。
她已經抬不起眼皮,只能半耷拉著眼睛,有些恍惚地看著石鳳岐,汗水凝在她眼睫之上,讓她看不太清石鳳岐的樣子,所以,她用力地睜一睜眼,把他看得清晰一些。
他坐在那裡,身著玄色龍袍,金色的陽光照在他身上的金龍上,他霸氣凜然。
石鳳岐他緊閉著唇,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坐在椅子上,不曾換過姿勢,保持著倨然又尊貴的樣子,看著眼前的兩個女子,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他無情,冷血,殘忍,漠然,他也果斷,剛毅,堅強,睿智。
這才是一個帝王,該有的樣子,魚非池在遍體鱗傷的時候,很欣慰看到這樣的石鳳岐,看到這樣的帝王。
在他身後是文武百官,紛紛低著頭,眉頭有汗也不敢去擦,他們甚至不敢抬頭直視這一場刑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