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張開雙臂站在那裡,由著上央幫他套上新郎喜服。
他覺得,這個場景很熟悉。
他記得有一雙手,在一個很重要的時候,也幫他著服過。
他的回憶裡只看得見那雙手,一雙女人的手,細長柔軟,衣服的袖口處是溫和的淺藍色,他記得這雙手幫他穿上了一件很重要的衣服,好像是……太子朝服?好像有……四爪金蟒?
石鳳岐很努力很努力,拼了命地想要記起來這雙手的主人是誰,想要看清這雙手後面的臉,他拼命到頭痛欲裂,滿頭大汗也不肯停下,他撞翻了旁邊的衣架子,撞翻了上央,撞翻了屋內的桌椅。
他痛得要站不起,倒在地上死死,雙手死死地抱著頭,咬緊的牙關發出咯吱的聲音。
其實他知道,只要他停下去想,他就能立刻從痛苦中解脫出來,可是他沒有哪一次,有過如此強烈地願望,想記起那個人來。
他覺得,那就是魚非池,那一定是魚非池,他想看清楚,他的堅持有沒有錯。
那天那個為他著服的人,到底,是不是魚非池,如果是,如果她不是對自己足夠重要,與自己足夠相配相愛,何以有資格站在朝堂之上,為他著服?
“公子,公子!”上央用力地想把石鳳岐的雙手分開,讓他停止繼續去回憶,停止這樣折磨自己。
石鳳岐跪在地上,雙手抱著頭深深地埋進地裡,汗水在地上凝成了一小灘,他覺得,他只要再努力一些,就可以打破一道屏障,看到真相。
他痛得發出一陣陣悶吼,大概把這世上最惡毒的刑罰加諸在他身上,也比不得這樣類似鞭笞靈魂的疼痛。
“公子,你不要再想了,公子啊!”上央想把石鳳岐抱起來放倒床上,讓他冷靜一些,卻發現石鳳岐的雙膝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他像是死,也要在今天把那雙手的主人看清。
“魚非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他一聲聲低吼,咬牙切齒,目眥欲裂,拼著今日就算是死在這裡,也要賭一把的狠氣。
上央聽他低吼著魚非池的名字,心中一驚,退了兩步。
誅情根的藥性極猛,公子絕不可能再想起來的!
“阿岐,阿岐你怎麼了?”
隋帝的聲音傳來,摧枯拉朽一般地瓦解著石鳳岐所有的堅持與狠氣,天崩地裂歸於靜默,山搖地動還於喑啞。
石鳳岐屈著身子倒在地上,汗水滑到他睫毛處,讓的眼睛看上去像是有了光,點亮他的絕望,他就那樣倒在地上看著隋帝,蒼白失血的臉上露出個笑意:“老胖子,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我來看看你,你今日大婚,我在宮裡坐不住。”隋帝坐在輪椅上,伸手要把石鳳岐拉起來。
石鳳岐沒有去接他的手,只是自己撐著地板站起來,搖搖晃晃,連路都走不穩,食指勾起一邊的紅色錦帶,纏在腰上,如同喝多了酒一般,拖著步子慢慢走出了房間,去到了外面。
新娘的喜轎還未到,他已喝了不少酒,酒席間他大笑,聽著或許真誠或許虛偽的恭維之語,放聲大笑,就像他真的有多麼開心一樣。
等到蘇於嫿的轎子到時,他已經連喝了三輪,太子大婚啊,可想這府上來了多少賓客,整整三輪下來,他已經醉得連東南西北都分清,有人牽著他的手,讓他去踢轎門,有人把蘇於嫿的手塞到他掌心,有人推著他走到隋帝跟前,準備拜天地。
所有的事都有人幫他完成,他只需跟著他們走,不用動一絲半點的腦子,像個傻子就很好。
“魚姑娘來了。”有下人向隋帝通傳到。
隋帝抬眼,他早就發現了今日石鳳岐的府上魚非池沒有到場,他以為,以魚非池的性格,是不會來的。
魚非池穿著一條很簡單普通的長裙,裙子的顏色正好是溫和的淺藍色,自眾人奇怪的眼神裡,從容地走向隋帝,以及隋帝跟前的石鳳岐。
眾人的眼神奇怪自是有原因的,誰不知道,以前魚非池才是這太子府的女主人?那額頭上留了一道淺淺疤痕的寧雅姑娘一聲冷笑,真是個恬不知恥的女人,居然還有臉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裡。
石鳳岐的酒好像一下子就醒了,他看著魚非池,不明白她今日來這裡是何意,來嘲笑自己嗎?嘲笑自己連終身大事都不能自己作主。
魚非池按著規矩向隋帝行完禮,又對石鳳岐點點頭,神色麻木,眼神空洞,比不得她平日裡處理公文時來得有光彩。
到此時,她依然未說過,恭喜太子殿下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