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碗中那碗藥再也不剩下半滴,直到石鳳岐把這一碗好藥喝得幹幹淨淨,直到魚非池的唇角連笑的形狀都抬不起。
最後一口藥喂下的時候,魚非池貼著他雙唇很久很久,不願松開,奪眶而出的淚水如同下了一場大雨,沖涮在她蒼白失血的臉上。
她雙手緊緊地抓著石鳳岐的衣領,像是想抓住石鳳岐腦海中正在淡去的自己的痕跡,她看著這張這樣熟悉,這樣眷戀的臉,心裡有一萬個恨,也有一萬個原諒。
石鳳岐的眉頭驟然蹙起,英挺的長眉像是攏聚著很多痛苦,緊緊地鎖於眉心之間,他夢囈一般喊了兩聲,非池!
非池……
然後他便舒展開了眉心,平緩了長眉,安然睡去。
魚非池胸口痛到連呼吸都不能,抬手死死地掩自己的嘴唇,發不出任何聲音,垂下的眼淚沒入他衣襟,無聲無息。
忘了吧?是忘了吧?石鳳岐,你竟然敢就這樣把我忘了!
可是,是我親手讓你忘記的我,好像,你也沒錯,不該怨你,也不太好怨我,像是怨不到任何人。
通情達理的人多數時候折磨的都是自己,當命運逼著你低頭的時候,沒有人跟命運硬抗得起,魚非池也不行。
雖然常常說,就算是死,兩個人也要一起死,可是真的讓魚非池看著石鳳岐死,那絕不可能。
隋帝轉過頭,不忍多看,他內心知道這樣做對魚非池不公平,可是他更知道,如果不這樣做,以後的石鳳岐會更痛快,甚至魚非池也會更痛苦。
與其長痛,不如短痛。
魚非池最後都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石鳳岐房間的,她虛握在手裡的那已經空了的藥碗,從她手中滑落,在地上碎成幾瓣。
她只記得,她一步一步走出石鳳岐的房間,走一步像是在刀刃上行一次,走一步她跟自己的說一句:沒關系,魚非池,你可以撐下去。
沒關系,他只是現在不記得,以後說不定就想起來了。
沒關系,你不要放棄,也不要絕望。
她默默地跟自己講道理,她向來都很講道理,她知道這事兒吧,她怨不得石鳳岐,也怨不得自己,更怨不得別人,這就是傳說中的命運捉弄,怨命運這東西太過虛幻了,白費力氣。
所以不如不要怨,先承受住,承受住了,自己才能慢慢挺過來,慢慢走出來。
就算他再也想不起自己,也沒有關系,他至少還活著,這就是不幸中的萬幸,好過任何一切事情。
這些道理她給自己講了無數遍,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都快要被洗腦,快要接受這套道理,她還是忍不住泛紅的眼眶和針紮過一般的心髒發疼。
那些疼痛啊,連綿細密,溫柔如錦,不急不徐,慢慢地仔細地講究地一排一排,一陣一陣湧過胸口,像是微風之下的海浪一般,永不起驚濤駭浪,也永遠不會停息。
走到門口的時候,她聽到隋帝一聲驚喜的聲音:“醒過來了?你可算醒過來了,阿岐啊。”
“老胖子你怎麼來了?嘶,我頭好痛。”石鳳岐虛弱的聲音說話。
“你還沒好全,頭痛是自然的,過些天就好了。”隋帝跟石鳳岐說話也不像以前那般總是玩鬧,他是真的擔驚受怕了好些日子,此刻石鳳岐能醒過來,隋帝已經欣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石鳳岐又低聲唸叨了兩聲什麼,後來魚非池已聽得不是很清楚,他看到門口光亮中似有人,眼神有些迷茫,但到底什麼也沒說。
隋帝心中一陣緊張,懸在嗓子眼的話沒敢說,見到石鳳岐最後什麼也沒問,悄然放下心來。
只是隋帝又抬頭看了看剛剛走到門口的魚非池,魚非池的身形僵住,用了很大的力氣強迫自己不要回頭去看,不要去看,怕是看了就要忍不住,那樣,她跟隋帝之前說的話就都算白費了。
不能看,知道他醒過來了就很好,不要看。
她邁著腿,慢慢地跨出了門檻,慢慢走出房間,慢慢把石鳳岐放在身後。
就像有一個世界,在她身後轟然倒塌,葬送了她曾經全部的深情,立了一座無字的墳,而她不能去弔唁,不能去哭訴。
他醒過來了,挺好的。
忘了自己了,也挺好的,好過他醒不過來。
走到外面,魚非池抬頭看了看天上血色的夕陽,笑容悽惶。
原以為自己這個命不同一些,便是俗到吐血的穿越,也能穿過來遇上些不一樣的事,不一樣的人,過一些不一樣的生活。
原來她錯了,每個人都是如此的庸俗平凡,每一個人都俗不可耐,俗到吐血,她也不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