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說話的物件讓他覺得,他的心比他的身體更累。
屋子裡只有他們兩個人,他看著魚非池蒼白沉靜的面容,想了想初見這女子時,灑脫不羈驕傲不馴的樣子,也有些感概。
“我前些日子與無為山上的鬼夫子透過信,他在信中提到過你。”隋帝他開口,卻說到了與眼下無關之事。
“是嗎?”魚非池淡聲反問,無為學院,感覺這個地方,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一樣。
“早先,我並不知道長命燭的事,若我知道,我不會讓我兒子去那種地方。”隋帝苦笑一聲,此時他倒也不是什麼隋帝,只是個普通的老父親,為他的兒子著急,他說:“長命燭滅,十年命止,我不會讓阿岐這樣被逼著行事。”
“事成定局,多說無益,我想隋帝陛下今日要跟我說的,並不僅僅是長命燭的事吧,不妨直說。”魚非池抬起眼睛,她的眼睛幹涸如同多年未下雨的沙漠,空洞得驚心,再不複往年的平靜沉凝。
“你們只有五年多的時間了,而我只想救阿岐,魚姑娘,我只有他這麼一個兒子了,無雙當年死的時候,我救不到,但是阿岐,我可以救。作父親的,總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兒子死去,而無動於衷。”隋帝他說,渾濁的眼中盈著些老人淚。
“所以陛下會不惜代價,在這五年餘的時間裡,一統須彌,不為稱霸天下,只為解石鳳岐十年之危。”魚非池接著把話說完,提到長命燭,魚非池就已經隋帝要說什麼了。
“是的,現如今的天下魚姑娘你也知道是何情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想要在五年餘的時間裡做成此事,不止需要大智慧,還需要無情無義。魚姑娘,我給過你很多次機會了,沒有一次你抓住過。”
“我並不是說,你配不上阿岐,相反你是一個足夠好的女子,如果放成盛世中,你是難得的賢良王後之選,你仁慈,善良,知民心,懂民苦,還聰慧,伶俐,從這砂容城之事可以看出,你很有想法和魄力,定得住人心。可是如果在亂世裡,你這樣的人,是無法成事的。”
“阿岐本就是個重情之人,他已經有不少弱點了,他需要的一個可以補全他弱點,幫著他成事的人,而不是一個拖累他的你。”
隋帝說著嘆聲氣,似是覺得身體疲累,稍稍靠在椅子上,繼續道:“我初次見你時,的確很看重你,我很欣慰阿岐找到了他心愛的女子,他喜歡你的眼神根本藏不住,我也想過就讓他娶你為妻。可是後來我發現,你們的緣分錯了,你們或許該晚一些相遇。”
“陛下想說什麼,不如直說吧。”魚非池看了一眼那桌上的藥,她知道隋帝要把話說完,才會說到那碗藥的古怪。
魚非池是個挺明事理的人,她清楚隋帝反複不肯說出口的話是什麼,也知道隋帝擔心的是什麼,他沒錯,以他父親的身份,想救石鳳岐於十年之危的想法而言,他一點錯也沒有。
自己的確不是能在五年之內幫助石鳳岐奪得天下的人,縱使魚非池過得去無為七子的坎,她也過不去塗炭天下,殺盡萬人的坎。
讓她去跟挽瀾生死相對嗎?
讓她去跟商向暖生死相對嗎?
讓她去跟音彌生生死相對嗎?
她下得了狠手對付初止,她下得了狠手對付這些人嗎?
隋帝眼光很好,看人沒有半分出錯的地方,他看得出魚非池的軟弱之處,知道她難以為成為輔佐石鳳岐一統天下之人。
隋帝抬了下已經有些發白眉毛,慢聲道:“以前他無論如何都不肯讓你離開,而他做一些事,必然要考慮到你的感受,這是他身為情郎的擔當,我其實還挺為他自豪。可是他是太子,他是大隋未來的國君,這便不行。”
“還有一件事。”隋帝看著眼前這已經足夠脆弱,足夠可憐的小姑娘,心中有些不忍,猶豫著要不要把那件事說給她聽。
“陛下但說無妨。”魚非池卻已經像是麻木了一樣,再多的外傷也不過是多一道口子,感覺沒什麼能把她再徹底擊垮了。
隋帝的目光看著她,帶些無奈,最後他眼神狠一狠,就像是逼迫自己下定了決心,他說:“魚姑娘,你知道什麼是遊世人嗎?”
遊世人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就連隋帝也沒辦法徹底說清這身份的來歷神秘之處,但是他知道,遊世人最要命的一個弱點。
那個弱點,足以殺死魚非池心中一切希望。
就算,就算魚非池可以成為了一個無情無義的人,可以為了石鳳岐改變自己,放下自己的一切,對所有人都能痛下殺手,可是也不能補全那個弱點。
隋帝說完之後,只靜靜地看著魚非池,給她些時間讓她可以慢慢接受這些事。
魚非池坐在那裡,手指發顫,這才五六月的天,她卻覺得,冷到了骨髓裡。
她緩慢地呼吸,緩慢地抬頭,也不是熬的還是病的,眼眶裡滿布著紅血絲,為了讓自己不至於太過失態,她的手握住了椅子扶手,她看著隋帝,神色盡全力地鎮定著。
“陛下,還有話吧?”
“我從宮中帶了禦醫,禦醫配了藥,我可以讓他醒過來,但是,這個藥,有一個問題。”隋帝說。
“什麼問題?”魚非池握著椅子雙手越來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