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學院的時候,我一直很羨慕你和大師兄,你自是不必說,走到哪裡都是焦點,戊字班那麼混亂不堪的地方偏偏出了你這等絕才,學院中的女子們都傾慕你,男子們都嫉妒你,你驕傲得像輪烈日,光芒萬丈。而大師兄他更像月亮,溫和善良,仁德無雙,那一番好名聲不是裝出來的,他本就是那般高貴的人,受大家敬愛也理所當然。我有時候看著你們兩個,就會想,既然這世上已經有了像你們這麼拔尖的人,為什麼還要讓我出生呢?我活得像是陰溝裡的爛蛆,每日為了生存,就要拼盡全力,你們卻是輕而易舉,就得到了一切。”
不知初止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說給石鳳岐聽,他的話不輕不重,剛好夠石鳳岐聽見,他的目光不再望著初平治,而是看向了坐上高位上正與薛微妙說著什麼的紀格非,紀格非的話應該很有趣,逗得薛微妙掩唇發笑。
石鳳岐不是很同意他的話,反駁道:“沒有人輕而易舉就能得到一切,我付出過的東西只是你沒看見而已,所有你覺得活得很輕松的人,他們在背地裡都在拼命努力,人前顯貴,人後受累。大師兄也沒有得到一切,他在學院裡的仁德名聲,在學院以外的地方害死他,你當初與韜軻聯手對付白衹,他若是狠得下心,直接將白衹早早拱手,讓給大隋,你們誰又動得了他?他不過做不出這種事而已。”
道理誰都懂,做卻未必做得到,大師兄當初如果真的狠得下心,根本沒有後來那麼多的絕望之境,太過仁德的人,如何在這亂世裡活下去?
初止聽了他話只笑了笑,沒有那種極為陰鷙的感覺,相反在他身上難得一見地看到了坦然,他沒有接石鳳岐的話,只是手指抬抬指了指上方的魏帝,初止他說:“你看他像不像一個白痴?”
石鳳岐心頭微緊,面色不變,笑道:“他是西魏帝君,我無權評論。”
“何必呢?我們都知道,白衹之後,下一個要亡的就是西魏,小師妹存了私心,大隋得到了舊白衹的一半,將西魏都圍住了,我再也得不到商夷的襄助,西魏這小地方,早晚會被你大隋吞掉,石師弟你來此,不正是這個目的嗎?而魏帝居然還有心與他的王後說笑話,他不是白痴是什麼?”初止笑看著石鳳岐,抬了一下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口酒。
“初止師兄你喝多了。”石鳳岐不動聲色。
“在學院的時候,我們拼過酒,你是知道我的酒量的,這幾杯酒想放倒我,簡直是笑話。”初止推了一把桌上的酒樽,稍微塌了塌身子,坐得不再那麼筆直,長出一口氣,說道:“師弟,我不是大師兄,你想拿到西魏,是要付出一些代價的。”
“你想守住西魏嗎?”石鳳岐酒杯掩半面,擋出他的臉色,像是隨口一問般。
“西魏是守不住的,我跟大師兄最大的區別就在這裡,他太過眷戀白衹,捨不得那裡的人或事,但我不是,我知道這個世界,適者生存,強者獨活。”初止看了一眼石鳳岐,微掀嘴角。
後來大家都不再說話,席宴上起了絲竹歌舞,石鳳岐喝得醉眼朦朧地看前眼前的鶯鶯燕燕,紅紗綠縵,看得越多越久,越容易想起那晚魚非池身上的一襲白色落紗,想起那個糾纏難分的夜晚,美好得不真實,就像一場夢,夢醒之後,她就抽身而退了。
在石鳳岐喝得快要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時候,他悄悄離了席,免得在這裡鬧出什麼笑話,自制一直是他的好品質,在合適的場合他絕不會做出不合適的事來。
他走到宴廳之外,認了路一直走到魏王宮的最高樓闕,這裡的風吹得他衣衫獵獵。
西魏多沼澤,多山林,多瘴氣,多毒物。
沼澤水面上常年騰起著薄薄的水氣,永遠給人黏膩膩的潮濕感覺,極少有什麼幹爽利落的時候。
林間也多的是毒蛇猛獸,咬一口立刻半身麻痺,不立刻將傷口剜去,怕是過不了幾息時間就要丟掉性命。
這裡易守難攻,不是什麼世外桃源的好地方。不熟悉這裡地形的人,很容易就一腳踩進山林中人設下的圈套中,不管你來多少人,都沒命回去,留下一堆堆白骨在山中。
這樣環境下養出的人,也個個都是擅毒的好手,性子刁鑽潑辣,操著一口山音說起話來也很是兇悍,外來的人一般都承受不住這裡的風土人情,尤其是那些讀多了聖賢書的賢士們,更是看不管這裡的作風,謂之窮鄉惡水出刁民。
石鳳岐對西魏這裡的風俗倒沒有不滿的,原本的他喜歡這世上的一切稀奇事物,現在看得多了,有種什麼都看過,什麼都無趣的感覺,倒是真的。
他想了想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年紀還這樣的輕,如何就跟個糟老頭子一般看破了這紅塵,想了想,是因為身邊少個人陪他看,如果她在,螞蟻搬家這種無聊的事情,都可以看上一個下午不嫌膩歪。
想著想著,他雙手握住了欄杆,覺得這胸口吧,驟然襲來的痛,實在是厲害,再不找個東西扶一扶,他怕是要藉著酒勁一頭栽下去。
到時候石鳳岐摔死在西魏高樓,那可就真成了千古笑話了。
“你來西魏,到底是為了找你的非池師妹,還是想對西魏不軌?”突然有個聲音問題他,讓他瞬間清醒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