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非池坐在床榻前地板上,看著已經瘦弱得不成人形的竇士君,兩鬢白發都已沒一點光澤,但依舊梳得整齊。
魚非池伸手摸了摸那縷白發,忍不住吸了吸通紅的鼻子,她知道,竇士君這是油盡燈枯了。
他為白衹付出了太多心血,苦熬了太久,終於耗盡了他全部的生命力。
“怪不怪大師兄?”竇士君笑看著魚非池,他自己倒是對眼前這生死之事看得開,沒什麼絕望之色,說話間也一如往常的語調,只是氣息弱了很多。
魚非池猛地搖頭,甩得眼淚都飛到了別處,她說:“我知道大師兄其實是為了我跟石鳳岐好,我怎會怪大師兄你?倒是大師兄怨不怨我去故意為難季將軍?”
竇士君抬起手指,魚非池連忙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又瘦又涼,再也不是當年他寬厚溫暖的手心了。
“你以前就愛胡鬧,我怎會不知道你是不想讓石師弟擔心,免得他沖動行事,你故意做出來給他看的?季瑾也不會怪你的,本就是委屈了你。”竇士君說道。
“這些天一直是季將軍在照顧你嗎?大師兄你怎麼連我也不說。”魚非池紅著眼睛問他。
“她也忙,每隔兩日來看我一次,來得多了反而讓人生疑不是?至於你,你不生我的氣就好,怎麼好讓你沾了一身病患晦氣?”竇士君笑道。
“什麼病患晦氣,又不是好不了了?”魚非池自己給自己壯膽,又搓著他冰冷的手心,想讓他暖和一些,問他道,“大師兄,大夫沒有說你的病什麼時候可以好起來嗎?”
“說了,他們說調養調養就好,你不要擔心我。”
可若真的是調養一段時日就好,大師兄你又何必要把訊息藏得這麼嚴實,生怕他們知道?你又怎麼會虛弱成這樣子,像是風大一些都會帶走你?
“大師兄你不要死好不好?”魚非池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伏在床沿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好像在竇士君面前,她永遠都沒有堅強可言,永遠願意把自己當他的小妹妹肆意撒嬌胡鬧,而大師兄永遠會寬容她保護她,任何無理的要求都會答應她。
“好,當然好,大師兄答應你,不死。”竇士君眼中噙著淚光,輕聲嘆了口氣,手指頭輕輕撫著魚非池的側臉,眼睛看著床頂:“大師兄不想死,也不敢死啊……”
魚非池在竇士君房中陪了他好些時辰,其中好幾次竇士君昏睡過去,魚非池都嚇得不敢出聲,小心地拿著手指去他鼻子探探鼻息,每次還能探到他氣若遊絲的氣息時,魚非池都要重重出一口氣,把提到喉嚨處的心稍微放回去一點,感謝他守信用,沒有這麼快就離去。
其實魚非池知道,外面現在有很多人在傳,竇士君是個兩面三刀的小人,如同勾欄猖妓反複無常,出賣同門師兄弟對他的信任,拿著大家因為相信他才告訴他的情報,從中牟利。
也有人說他不擇手段,極盡卑劣之能事,什麼人都利用,連自己心愛的女子都保護不了,讓她化作犧牲品,實非男子氣概,更非男子所為。
更有人說,他辜負了所有人的喜歡與期望,他們記憶中的竇士君是個溫和善良的男子,他總是溫柔地善待著每一個人,他總是光明磊落的樣子,他從來不會背叛自己的朋友,更不會傷害他們。
他們說啊,那原本好好的竇士君,溫柔善良的謙謙君子竇士君,變得汙穢不堪,滾得一身髒泥,都快要讓人看不出他原本的樣子,大家都不愛這個大師兄,嫌棄他不如當年,怨憎他沒有守住善良與光明。
就好像,這些善良,光明,磊落,不是因為他們而隕落的一般!
就好像,是竇士君自己想變成這樣的一般!
就好像,不是他們一步步相逼,不是他們一步步戕害所造成的一般!
憑什麼他就要永遠善良永遠光明永遠磊落,憑什麼其他的人就可以隨意作惡,隨意用盡詭計來傷害他,他卻不可以反抗,活該忍受?
這世上,哪裡來的這樣荒誕的道理?
魚非池輕輕摩挲著竇士君的手,聽他在夢中還在囈語著“白衹”“白衹”“白衹”,哪怕他病得快要不清醒,快死掉了,他心心念唸的仍然是這個他深愛著的國家。
因為是故土吧,所以總是眷戀,因為是國君全心全意的信任吧,所以不敢辜負重望。
“大師兄,是不是隻要白衹百姓不受難,你就可以放心了?”魚非池嘶啞的聲音問著,泣不成聲,“你知道你守不住白衹,你只想守住白衹子民,對吧?”
“大師兄,小師妹往年承你照料頗多,感念於心,時有所想無甚可報。今你纏綿病榻,心願難得,小師妹當年無以為報,如今替你成事,以報師兄你往日之恩,不負同門之情。”
“大師兄,小師妹很厲害的,通殺過你們六人呢,等這一次我贏了,你要做槐花米餅獎勵我……”
“大師兄,你要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