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上央先生找我何事?”魚非池問他。
上央的年紀放在司業中,或許還是後輩,可是放在魚非池這一代的後生中,卻是個沉穩的大人,清瘦的臉上盡是士大夫的傲氣,又還有一些謀士的深邃,聽聞是他從小帶著石鳳岐周遊列國,能治得住那麼個小怪物,想來也不會是普通人就是了。
“方才我在門口經過,聽到這位遲公子的問題,覺得有趣便冒昧敲門,還望兩位不要怪罪才好。”上央坐下,背插得筆直,像一根竹。
魚非池嗔了遲歸一眼,讓他說話那麼大聲,又笑望著上央:“上央先生不必如此,只是與小師弟閑來無事的瞎聊,上央先生聽了還不要見笑才好。”
上央搖頭,面露些笑意看著魚非池,眼中閃過些複雜的神色,這便是他家公子看中的心上人,只是這姑娘,怕是不那麼好拿下啊,他家公子,還有得是苦頭吃。
“敢問魚姑娘,為何似對這鄴寧城中的流言蜚語,如意料之中一般呢?”上央雖未與弟子們來往,但是司業們對弟子們的事卻是密切關注,偶爾閑聊時,也會與上央說上兩句,上央知道來龍去脈也不足為奇。
魚非池知他是司業貴客,便不好再調笑,只道:“上央先生心裡已是清楚,何必還要再來問我呢?”
“在下只是覺得,魚姑娘心胸開闊不理俗物,他人卻未必有姑娘此番胸懷,怕是多有讓人誤會之處。”上央笑說,“既然如此,姑娘難道就不怕他人為你擔心嗎?”
也是無奈,想著他家那位鐵了心的公子,上央也不得不來探一探魚非池的口風,魚非池倒是不慌不忙,他家公子怕是已急得要幹出些糊塗事。
魚非池略作思忖,看了遲歸一眼,想來今日這苗當真是要拔著長了,便說道:“眾人總有一個奇怪的脾性,對於醜陋的骯髒的事更有興趣,如果誰家出了一門醜事,他們必定能圍上去看得津津有味,哪怕在他們身後有一番美景正上演,也敵不過這醜事的魅力。人們喜歡落井下石多過雪中送炭,因為落井下石總是容易,雪中送炭還要思慮一番那炭會不會髒了手,更因為……”
她深看了一眼上央,這位士大夫他眼神通透,不似年輕後生裡總是掩不住的少年英氣與驕傲,但卻也非幹淨無欲。
他有所求,且知所求之物該用何種方法得到,他在這所知之路上,會披荊斬棘,無所畏懼,勇往無前。
一個看似溫潤實則堅韌的人,他今日來與魚非池聊一聊人性之惡。
魚非池未將後半句話咽落去,她突然對眼前這人有了些興致,不是因為他得司業們另眼相看,而是因他藏在溫潤皮囊下那令人詫異的瘋狂韌性,她於是繼續說:“更因為人們總愛以他人的不幸,以襯託自己的幸運,以他人的不潔,來襯託自己的高潔。上央先生,你說呢?”
上央微露些奇異的神色,好像未料到會聽得魚非池講出這樣一番話來,他沉默了片刻,說:“果然是在下唐突了魚姑娘,魚姑娘目光之深,在下佩服。”
魚非池笑而不語,這些道理,上央他是明白的,他只是沒想過自己會明白,他本是抱著來教與自己的想法敲門的。
一邊的遲歸認真地思索著魚非池的話,撅著嘴皺著眉,然後說:“是不是跟學院裡的劉白師姐一樣,大家都喜歡看她有多慘,好像這樣的圍觀會讓大家覺得他們自己是一個高尚的人,付出一點根本不需要成本的憐憫與同情,就是善良與高貴。是這樣嗎,小師姐?”
魚非池拍拍他腦袋:“阿遲也開竅了。”
“可是……他們逼死了劉白師姐。不管是惡意的嘲諷還是善意的憐憫,劉白師姐她都……”
“她都承受不住,被人用眼光與語言殺死。而我不是你劉白師姐,我不會。”魚非池知道遲歸擔心的是什麼,完全不必要,像魚非池臉皮這麼厚,心髒這麼強的人,這點流言蜚語並不能使她動容。
能否承受住這世界上所有人的異樣眼光,大概是考量一個人的心髒是否真的強壯的最直接試題。
顯然,魚非池根本沒有想過要給出正確答案,她活成什麼樣,從來與旁人無關。
上央告辭了魚非池,走到迴廊上的時候,遇著了艾幼微,艾幼微搭著他的肩,笑聲道:“我們非池你是不用操心的,與其擔心她,不如好好擔心一下你家那位公子,是不是足夠強大,足夠優秀,足夠配得上她。”
“天下好男兒,十中有九在無為。依艾先生看,除了我家公子,誰人配得上魚姑娘?”
上央嘴角揚著自信的笑容,那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他有多少底蘊,多少手段,多少壓榨不盡的潛力,沒有人比上央更清楚。
世人所見石公子,不過一面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