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了燈火通明,顯然周佩佩精心準備過,好幾個戴著白手套穿著女僕裝的菲傭侍立桌旁,程曉羽正式回到蘇家之後,別墅裡的僕人數量和保安數量比他離開之前還要多很多了,這時的蘇家已經一派繁華,並不像前兩年那麼蕭索。
等三人坐定,就開始上菜,第一道菜上的是白菌汁法國筍片,相應的配酒是仙山露;第二道菜是嫩羊肚清燉肉湯,相應的配酒是羅曼尼·康帝酒莊的紅葡萄酒。接下來是羊肉裡脊,配有伯爵花園中種植的新鮮蔬菜拼盤;然後是鮮嫩的苣蕒菜沙拉……
僕人們流水一般的將精美的食物和酒水端了上來,又撤了下來,直到最後端上的甜食是單客冰淇淋和盛在吊燈式銀盤中的香脆小圓糕。
用了甜食,周佩佩叫僕人將咖啡和白蘭地送到三樓的露臺上,站了起來對程曉羽和蘇虞兮道:“我們一家人好久沒有聊聊了,你們兩個今天晚上哪裡都不許去,就陪我聊聊天……”
程曉羽看了坐在他對面的蘇虞兮一眼道:“是我和小兮平時忽略了您……”
周佩佩擺手道:“什麼忽略不忽略的,我不是小孩子,也還沒有老到需要你們照顧……我自己平時打打麻將,逛逛街,日子不要過的太舒服……走我們去露臺……”
周佩佩稍稍移開椅子,走向了樓梯,程曉羽和蘇虞兮也跟了上去。
雨還在淅瀝瀝的下著,露臺的玻璃房子裡燃燒著爐火,整個房間泛著溫暖的紅。
三人在沙發上坐下,周佩佩拿起白蘭地酒瓶,給程曉羽和蘇虞兮各斟了一杯道:“九年前,曉羽剛來的時候還是一個可愛的小胖子,如今卻已經成了一個帥小夥子了……我還記得曉羽剛來的那天,好像也是在下雨,當時你的性格真比上海二月份的天要陰沉的多……”
“後來出了車禍,曉羽跟開了竅一般,人也開朗了許多,也開始展露自己的音樂才華……曉羽在複旦大禮堂的表演錄影,我如今還經常拿出來看看,現在要看到曉羽出糗是完全不可能了,但那天曉羽上臺就被小檸給絆了一跤……我是如論如何也想不到,今天曉羽和小檸還有機會走在一起……”
“第一次去京城過年,曉羽就惹了麻煩,說實話我當時內心對曉羽還是有些意見的,不過當時沒有說出來罷了。”
程曉羽笑了笑道:“當時確實是我太沖動,太不懂事了,幸虧當時沒出什麼事情。”
周佩佩嘆息了一聲道:“如果當時沒有這件事,如果當時蘇家沒有叫你爸爸讓你住外面,也許蘇家也不會落在今天這個地步……不說這個……不說這個,這些不愉快我們都忘掉,起碼我們一家人,如今能夠和睦幸福的坐在一起。”
“我記得那個過年曉羽好像感冒了吧?”
程曉羽道:“是的,大年夜小兮去照顧的我……還給我煮了粥,那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年夜飯了。”
……
三個人在雨夜裡回憶過往,彷彿跟著這些語句回到了那些幸福的曾經。
當說到程曉羽奧斯卡憑借《泰坦尼克號》十五中十五,最後發表了震撼人心的演講時,周佩佩容光煥發,說她當時熱淚盈眶,為程曉羽無比的感到驕傲和自豪。
說到蘇虞兮和程曉羽在鳥巢演唱會後和好,周佩佩如釋重負,直言當時便覺得此生便再無遺憾。
這時周佩佩抓住程曉羽和蘇虞兮將兩個人的手放在一起道:“今天想找你們兩個聊聊,還是希望不論鑒定的結果如何……你們兩個永遠都能像親兄妹一般,我們永遠都能是一家人……尤其是曉羽,你可不許打算搬出去住……就算將來和許沁檸結婚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蘇虞兮這時出聲打斷周佩佩的話道:“媽媽,這些東西不需要你說,我們知道,但是有些東西改變了就是改變了,事情的發展也肯定會有所改變,因為我們無法預知未來……不過人生的意義不正是未來充滿各種變數麼?我已經接受了哥哥也許和我沒有血緣關系這個現實……並且知道將來該如何面對這段關系。”
停頓了一下蘇虞兮淡淡地說道:“我已經做好了準備。”
蘇虞兮這段話說的有些玄,但其間的意思聽起來是很正面的,於是完全沒有不明白自己女兒在想什麼的周佩佩,笑容欣慰地說道:“做好了準備就好……”
接著周佩佩又看著程曉羽道:“曉羽,你也是一樣哦!”
程曉羽目光灼灼的瞧著蘇虞兮,他明白蘇虞兮的意思,所以他半晌沒有說話,七天之後,也許太將結束這永恆的、漫無止境的煎熬,他的愛,他的人生意義將可以被他擁入懷中。
這一刻,程曉羽感受到了即將到來的解脫,那束縛著他的沉重而陰鬱的鎖鏈終於出現了裂痕,終於要被崩斷了。
程曉羽看著蘇虞兮那一雙深沉的瞳孔,裡面是巨大的平靜,那是理性之海,裡面沒有激情,沒有慾望在泛濫。
他透過那雙眼睛看到了一支永不凋謝的柯爾律治之花,看到了巨大的建築在雲層間慢慢的向後退,他看見了黑色的迷霧般的安詳在被風吹散,瞬間,那一株株的梧桐、藍色的路標、房間的窗戶、一起走過的門廊、一起坐過的小店,每樣東西都井井有條的以一種平凡的質樸出現在她的瞳孔裡。
程曉羽感覺到了心靈的貼近,他忽然覺得自己不太明白如此智慧、勇敢、節制的情感能不能夠算是愛情。
他又覺得如果這都不算愛情,那又有什麼樣子的感情才能稱之為愛情?
那些無法遺忘的共患難的日子,那些相互犧牲共同跋涉過的崎嶇,那被時光磨平了的艱難險阻,讓他終於可以呼喚她的名字。
二月晚上的冷風習習,蘇家別墅裡呈現出安謐的松酒般的寂靜。
程曉羽緊緊的抓住了蘇虞兮的手輕輕地說道:“我也做好了準備。”
這不是一句義無反顧的承諾,也不是一句斬釘截鐵的誓言,它甚至什麼也不是,僅僅是一種聲音。
這平淡無奇的念誦像是亙古就存在於這個空間裡一般,就像是兩顆中子星彙合在了一起,在這一剎那,於這茫茫無際的宇宙中,形之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