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地府,一半孤魂都是他一手締造。
可是,戰爭年代,誰是敵人誰是友人渾然不清,殺了壞人害了好人模糊難辨。受害者親屬對喬多全恨之入骨,受益者將喬多全贊為天神。
最終,喬霖狠下心,為喬多全安排職位,即讓他在白塔監獄作終生服務者。
表面上算是給了他個工作,沒處死刑,也算給了公爵個面子;但實際上是將他永遠禁錮在白塔監獄裡,永遠服務著白塔罪犯,除了勞動獲得短暫的放風機會,到死都不能出來。
“好不容易出來一次,這把幾年賺到的放風積分都花光了吧,進來吧,沒事的。”黎沃看看院子外守著的白塔獄卒,低聲對喬多全說。
“不去了,”喬多全頓了頓,說,“喬霖見到我,估計不開心。今天過後,他就正式是你的人了,名義上、法律上都是,你……算了,我就這麼一個孩子,交給你了。”
突然這麼鄭重,黎沃差點給喬多全磕個響頭,他目光堅定道:
“我會讓他過上幸福自由的生活,爸您放心吧。”
他三次邀請道:“進來吧。”
喬多全還是拒絕了。
他朝房內的喬霖投去虛虛一瞥,摳了摳手心,撓撓日漸稀疏的頭頂,身子一斜,邁開那隻跛腳,縮了縮脖子,就要轉頭離去。
“爸。”喬霖說。
喬多全突然停住了腳步。
“時間還沒到。”喬霖看著他。
他們上了二樓,黎沃沒跟著,他想,這總要面對的。
從喬多全親手掏出檀藍心髒的那一刻起,父子倆之間就裂開了一道峽谷,夾著湍急兇猛的水流,只會將巖壁沖刷得更加銳利。
喬多全是複雜的,他不愛檀藍,政治聯姻背後,只是人人利用的互補性。他只愛喬霖,愛這個有機會成為另一個自己的孩子——可惜事與願違,喬霖成長為了另一種模樣。
因此他愧對檀藍,這個女人明明養育了喬霖這麼久,明明是自己名正言順的妻子,明明喬霖也珍重著這位母親,但還未挖除記憶腦的自己,還學不會怎麼愛人。
他必須給喬霖一個解釋。
“這兩個人也聊太久了吧。”黎沃倒在沙發上,看著忙忙碌碌的朋友們。
“坐有坐相,攤成這個樣子,”鼠耳叼著根煙走到他身邊,“起開,給你大爺讓個位。”
鼠耳也變了樣,自從愛上搖滾樂後,留了個長發,穿一身亂七八糟的骷髏頭,想學著彈個電吉他,可惜斷了條手臂,便最近在考慮要不要上聲畫城搞個機械臂,聽說那兒有這種技術。
“嘖,這是我家,老前輩。”
黎沃嘟嘟嚷嚷地坐起來,給鼠耳讓了個屁股。
“老前輩是客人。”
鼠耳看向那群正在幫忙端出點心的孩子,蛾子換了無框眼鏡,更像個搞學習的了;天牛還是剃著短短的頭發,手長腳長,臉上笑容多了不少;彩蝶成了個亭亭玉立的淑女,愈長愈大,反而沒那麼活潑好動了,不過倒是喜歡畫畫,拿了不少獎。
“生活越來越好了啊……”鼠耳感嘆一聲。
“生活越來越差還了得。”黎沃說。
鼠耳眺望著廚房裡滿臉是麵粉的蘭晴、正在哐哐砍雞的龐強,瞥了眼被大電視機迷倒的薩福,說:
“革命派人不多了,蘭晴還想一直留著,龐強做了個公益專案,專門幫助精神世界的智商障礙人士,估計以後也得跑到那邊去。首領……首領年紀大了,他沒對我們說什麼,但大家都知道。”
“那些孩子呢?你帶的,撈點進革命派啊。”黎沃說。
“哎……現在的小屁孩都有自己的想法了,你說他兩句就被罵‘你這是壓制我愛好’、‘你葬送我的未來’、‘我的人生要我自己說了算’,哈哈哈哈哈哈,世界大了,眼界開闊了,他們有自己思考了,都不聽我話啦。”鼠耳擺擺手。
“隨他們去吧,蛾子是白理研究所的好材料,夠謹慎;彩蝶……不知道她想做什麼,不管啦,女孩子更要大膽嘗試;哦反而是那個天牛,鐵了心要留在革命派,說他要不出去見見世面他就跟我生氣,叛逆。剩下的要麼去你的遠徵軍,要麼追著白陽不放,要麼混在裡,反正就沒多少在革命派了。”鼠耳滿眼都是笑意。
山高水遠,也只有見了山、見了水才能體會。
風削山、沙填水,陰晴圓缺、鬥轉星移,沒有什麼是一沉不變的。
畢竟還有千秋萬代。
黎沃笑道:“他們可比那個年紀的我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