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訴那人,政治聯姻自有它的道理,這是祖祖輩輩沿襲下來的政策,不是說改就改的。喬氏家族會因此更穩定也沒錯,整個世界也會因此更加和平,戰爭會更早結束,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了保護世界的人民而努力。
然而對方僅用了三句話,就封住了那些“空大話文庫”,又在不經意中,攻亂了自己的心房。那人寫到:
我現在不想說這個世界怎麼樣,我想問,那你自己呢,你自己是怎麼想的?跟僅見了一面的女人結婚,哪怕那女人是你家人指定的,你完全不喜歡,這也沒關系嗎?你現在,沒有喜歡的人嗎?
喬霖稍微走了下神,早在頭腦中醞釀好的各種“你要相信我們的統治”、“白陽是偉大的信條”等旗幟揮不出來了,他注目著那封冰冷的郵件,眼球並無轉動,頁面靜靜地停留於此,拖拽的游標再不移動。
窗戶關了,因裡外溫差過大,外頭起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房間裡的中央空調悄無聲息地排出冷風,但那虛擬螢幕上的每一個宋體黑字,都彷彿跳動的火焰,將喬霖燒得面紅耳赤。
——我自己是怎麼想的?完全不喜歡的女人,也沒關系嗎?我現在……有喜歡的人嗎?
他明明準確知道這個答案,卻忍不住逃避。黎沃那句“想做什麼就去做,因為我們是人啊”深深紮根在他心底,如今剛過二十歲,他更明白“自己的人生由自己掌控”——當然,他對民眾也是這麼說的,只不過他們所掌控的,都是白陽政府想讓他們所掌控的罷。
可明白與做到,卻是實打實的兩碼事,“圓滿”與“幸福”對現在的他來說,實在是太沉重了,壓在肩上的那塊石頭,鎖住雙手的那條鐵鏈,封鎖情感的那層厚冰,都由“責任”、“使命”四字所化。
——可我才二十歲啊……今後,我也要這麼走下去嗎?
喬霖不是不想守護他的人民,倒不如說,他熱愛所有人喜悅歡笑的臉龐,他也渴望所有人能有安定平和的生活,他想讓每個人都過上有價值的人生。可是這六年來,他了解白陽統治的方法越多,所參與的任務範圍越廣,就越意識到他們的“價值”,不過由白陽賦予,這個世界,這個時代,讓他們找到了所謂“自我的價值”——
他已漸漸搞不懂,什麼才是群眾真正想要的了。
走神許久,手環“滴答”報了聲時,告訴喬霖“回複郵件”的任務到此為止,接下來還是各種高強度的訓練。
正合他意,喬霖眨眼,隨著虛擬螢幕的關閉和記憶腦輸入系統的彈出,那混亂的思緒便一同暗藏了。他戴上手套,整理了下袖口,繫好領帶,重新戴上公爵之子那副不茍言笑的面具,開啟了門。
主人離去,中央空調吹出了最後一陣冷風,隨後停止了工作。只見那陣風飄飄忽忽,兜轉到了書架最上邊靠左的角落,它徐徐拂過一本破舊發黃的老書封皮,卻怎麼也鑽不進書中的內部——原來是主人設定了先進的瞳孔鎖,封住了他正在暗中調查的秘密。
…………
黎沃坐在桌前抖腿,他不斷重新整理著電子螢幕,那按鍵都快被他戳爛了。
蘭晴回到屋子裡,拿下了兜帽,將披風掛掛在掛鈎上,瞟了一眼這心煩氣躁的小子,說“愛埋呢?”
黎沃漫不經心地說:“哭夠,睡去了。”
“你沒哄好她?”蘭晴灌下半瓶冰水,感覺熱意緩解許多,她長舒一氣。
“我可不會對付臭小鬼,”黎沃嗤笑幾下,諷刺道,“我又不是心地善良、什麼都願意拯救、還願意把來歷不明的小鬼收在身邊的你——像我這種糙人,哄不了人。”
蘭晴叉腰看著一地的煙草卷,皺眉道:“你什麼態度?吃槍子兒了?”
黎沃還在不停按著郵箱頁面的重新整理鍵,他悶悶道:“不關你的事。”
蘭晴無可奈何,她走過去,將口袋裡的小鋼片掏出來,有些不爽地扔到桌子上,說:“拿來了,鼠耳調查的結果。”
黎沃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繼續目不轉睛地盯著螢幕。
——絕對有鬼。
蘭晴一手握椅背,一手撐桌面,在黎沃身後緩緩彎腰——這小子完全沒注意到,她就如此自然地偷看著黎沃的郵箱頁面。
收件人中,加粗大寫的“喬霖”二字奪目極了,只不過對方只發來一封郵件,看時間還是一小時前——接下來,便沒有新郵件的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