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就在五天之內,尚未回到封地的聶先生收到了汝西王府的加急信報。與此同時,賀時委託韋萌萌本人,將另一封秘信帶了過來。
第三封信由杜將軍本人送達。他帶來了璟帝本人的口諭。
聿州東部有一湖,名為鏡湖;鏡湖岸邊風景秀美,有名士修高亭攬勝,湖邊遊船畫舫甚多,就算在寒冷冬日不消失。韋鵬假扮富商,租了一條畫舫,當日由杜將軍本人親兵扮成船伕,看著岸邊遙遙只似一道灰線時,才搖搖晃晃停了下來。親兵收在艙外,船艙內,只有聶先生與韋、杜二人。
韋鵬仍是彙總了一下資訊,道:按照輕重緩急,一共有三個要緊的事。第一,璟帝同意杜將軍帶兵,由他捎來口諭,要求汝西王的府兵撤出紅丹山脈,與20萬士兵一同回到汝西王封地。這點,與殿下本人要求的“自保”要求相契合。
韋鵬:第二,王爺的封地臨近北國,近期有些生面孔在邊境徘徊,非兵非盜,形跡可疑。與此同時有小股自稱北地士兵的軍漢在邊境村莊滋事,言語猖狂,不知究竟何意。
韋鵬:第三,因為殿下明確要求杜將軍來帶這二十萬兵,使得太後似乎産生了一些警惕。在太後的授意下,外戚溫鶴近日與兵部尚書李繼清之女訂了婚。這位小溫將軍是太後同族,這兩人單獨哪位都不能與杜將軍抗衡,但結合起來,就是與杜將軍分庭抗禮之勢。杜將軍習慣以重金維持關系,在家族聯姻的力量面前,應該還是會有一些壓力。
聶先生走到杜將軍身前,再次將他的佩劍抽出。杜將軍一愣,發現聶先生又一次拿著自己佩劍走到了韋鵬面前,劍身一橫,便放在了韋相頸側。
聶先生冷冷地看著他,道:溫鶴是因為外戚,杜將軍是因為金錢,不知道韋相又是因為什麼,敢欺上瞞下,肆意妄為?
韋鵬吃了一驚,立刻跪了下去。然而頸側寒鋒仍在,甚至已經切入脖頸,一道血順著劍刃邊緣流了下來。杜漸也一驚,立刻跪在一旁,道:陛下!
聶先生仍是緊盯著韋鵬,道:我要求你照顧嫡子,是讓你確保他始終在掌握之中;至於什麼三綱五常經史子集,不過是附加之物!你到底生了什麼膽子,竟敢縱容他回到張君身邊;又是狂妄到了什麼程度,竟敢不經我授意擅自行險?
韋鵬啞口無言,感到一道冷汗從脊背滑落。他當日戴著面具跟隨嫡子,便是做了玉石俱焚的最壞的準備。如果張君安排人手強行搶奪幼子,他靴中有一柄短刀,按照自己與嫡子的距離,足夠抽出之後以嫡子為人質再離開那間屋子。但當日張君並沒有類似打算,嫡子向父親行禮之後告辭,一切都很平和。實在不知道,聶先生究竟從何處知道了整件事情……
韋鵬自己確實行了險,也確實理虧,於是縱然有滿腹的理由也不敢在這時候說出,跪在那兒,感覺頸側的血繼續流淌,以至於脖頸的衣領都有些濕漉漉的。
杜將軍有些焦急,又道:陛下!!
——閉嘴!聶先生怒吼道,仍是緊緊盯著韋鵬,道,我是已經衰弱到什麼程度,以至於你視我如無物,去擁立新君了嗎?!
韋鵬又一愣。聶先生這話,便坐實了嫡子的血緣。這孩子,竟然真是聶先生的兒子……
韋鵬定了定神,叩首道:臣有罪,也不敢尋求您的諒解。但嫡子如此年幼,臣又怎能……
聶先生冷笑道:他年幼,你不正好可以大權在握,挾天子以令諸侯。
韋鵬心想,聶先生這就是氣糊塗,您自己還沒複位,我這時候擁護嫡子,難道要去南夏作臣不成?您正是用人之際,哪有把人往外推的道理?
果然聶先生說完臉色就一變,臉色更加難看起來。杜將軍眼看場面僵持了起來,說了一句冒犯,伸手抓住了劍身,任由劍刃也割破了自己掌心,將佩劍前段向下按去。
陛下。他懇切道,臣有一個建議,可以讓韋相將功抵過。
聶先生仍不回話,杜將軍就當是默許了,說道,韋鵬之女為賀時送信,也已經來到此地。她若是得知父親冒犯陛下,必然惶恐,臣建議留她做一些軍務文案工作,交給臣下看管。
聶先生看向韋鵬,韋鵬硬著頭皮點了點頭,道:臣謹遵陛下吩咐。
他們幾人本來已經約好不再使用“陛下”這稱呼,這會兒都忘了個幹淨。韋鵬心底有些惶惶,不知道該謝杜漸還是該踢杜漸,覺得愛女到了政敵手下必然要受欺負,但這事的根源在自己身上,又覺得自己被人拿捏了,一時間都感覺胸腹悶悶,有些上不來氣了。
聶先生將劍丟在地上,走回桌邊,冷著臉坐了下來。他那日在張君床上陡然聽見嫡子來到,七魂六魄飛出去一半,一腳竟將張君踢了下去,又被後者撲回來按住硬塞了兩個緬鈴綁在一側。這場面已經十分兇險,如果張君決定動手,他和嫡子都將回到張君囊中,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不利場景。但張君最後竟又放走嫡子,就不由得讓人生疑。
聶先生當日驚疑不定的狀態似乎給了張君很多新想法,現在身上的痕跡也漸漸消退,他必須要搞清楚這事的違和感究竟從何而來。
最有可能的,就是自己以嫡子為人質離開皇城,確實有張君的默許。那麼南夏皇城內部的鬥爭,已經非常激烈了。
聶先生從桌下拿出一卷早已經準備好的軟布,走到韋鵬面前,道:抬起頭來。
韋鵬又一驚:臣不敢……
聶先生:你再說一遍??
韋鵬不敢再說,只得抬起頭,由著聶先生處理了他頸上傷口,纏好布之後打了個結,然後將剩下的軟布交給杜漸。
聶先生:你自己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