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上官氏體弱多病,自誕下趙恆後,身子更加羸弱。節氣變換之際,她必得臥床服藥。聞著禦藥房的藥味,趙恆卻覺得鬆快,突然要白婉入宮。
他還為先前害得白婉差點被杖斃之事內疚,見到白婉,格外歡喜。
“婉兒先生,你不曾隨柳司樂南下,實在是太好了。這些日子你去哪了?朕每日被課業奏疏所擾,想聽你彈琴,卻找不到你。”
紫宸殿中,唯有黃玠在他近前服侍。黃玠卑躬在條桌前,仔細地研磨墨水。桌上課本散亂,奏疏堆壘。
見白婉欲言又止,趙恆跑到殿門四處張望,旋即道:“婉兒先生,你別怕,母後近來臥病,管不著朕。”
白婉身形削弱,著雪色穿花彩蝶對襟長褂,發髻後垂著兩條碧色繡金縧帶,謙卑文靜地立在那兒,宛如神仙妃子。趙恆細細打量,更覺得,這後宮三千佳麗,沒有誰比得她清冷出塵。
白婉莞爾:“奴婢並不怕,又豈敢怪罪皇上,就是一時走了神……皇上想聽什麼曲兒?”
“朕想聽你從前常奏的。”趙恆坐在圈椅上,施施然道。
他近來不僅要學習處理軍國大事,還要聽陸松節講學,完成他佈置的課業。每日三更起,挑燈夜讀,小小年紀倍覺疲憊。白婉為他奏輕快小調,彈到一半,他忽然把筆戳進硯臺裡,賭氣道:“好個陸師保,刻意刁難朕,出這麼多難題!”
他對陸松節的怨憤,並不完全源於課業。
盡管上官氏一再告訴他,他的權勢淩駕於陸松節之上,但他仍舊忌憚陸松節。越忌憚,越難做好他交代的事,無法處理好與他的關系。
白婉撥弦的指尖稍頓,忽然發現比起曾經,他談及陸松節時,戾氣重了許多。
白婉不禁起身,刻意道:“皇上,能容奴婢幫您嗎?”
“婉兒先生也讀過這些書?”趙恆想了想,示意黃玠先退到邊上,讓白婉過來。白婉淡笑道,“奴婢些許認得幾個字,能看得懂曲譜而已。”
趙恆怪道:“先生打算如何幫朕?”
“奴婢只是想,皇上往後要處理的文書更多,怎會為元輔大人的幾道小題打敗?皇上心不定,奴婢可以為您奏靜心曲。”
趙恆隨即喜悅道:“如此甚好。聽了先生妙音,再亂的事朕也有頭緒了。”
趙恆擺擺手道。“黃玠,你今兒不用在跟前伺候朕,先回去吧。”
黃玠忙行禮退下。
夜色深重,黃玠乘轎回了外宅。及至宅門前,卻見蕭於鵠立在附近,盤桓不肯靠近。黃玠命人放下轎輦,打起簾子出來,恭順地笑了笑:“蕭指揮使,奴婢等您好些日子了。”
蕭於鵠轉身,卻沒有應黃玠的邀進宅邸。他摁著劍柄,淡漠道:“我本不想來知會你,但怕你仍心存希冀,騷擾素馨,不得不來這裡提醒你,你說的條件,我不會答應。”
“你一個閹人,不要妄想做我蕭氏女婿。”
蕭於鵠聲音甚冷,如一巴掌扇到黃玠賠笑的臉上。黃玠不免直了身子,淡笑了下:“奴婢以為蕭指揮使識時務,沒想到也如此愚鈍。而今皇甫沖已經病死,你再沒有靠山,不緊著討好奴婢,反倒要和奴婢生分,難道就不怕奴婢殺了你?”
蕭於鵠沒有說話。
他喜歡白婉,卻不會為了白婉拋棄底線,出賣自己的妹妹。
言盡於此,蕭於鵠亦不理睬他的威脅,轉身便走。面對如黃玠這般奴婢,行禮總是多餘的。
黃玠陰森地盯著他的背影,默了半晌,驀地回身狠抽了跟前等伺候的小黃門一巴掌。
他氣得發抖,哆嗦著從懷裡摸出那松石鼻煙壺,小指指甲揩了點粉末湊近鼻尖,待那味兒躥進腦內,嗆得他一個噴嚏,才勉強壓住火。
“妄想?”
黃玠攥起一個小黃門的衣襟,亦不知是對著他說,還是對誰說,只是口吻極致陰森,“素馨,你是奴婢的,誰也奪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