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玠現升任司禮監掌印太監,管理朝堂內外奏疏,加蓋玉璽頒行,權勢與陸松節相當。他雖無兵權,但其下“幹兒子”甚多,滲透大靖朝各道衛所,與陸松節互為掣肘。
蕭素馨抵達他外宅時,心有惴惴。
她來這兒,有和徐太安賭氣的成分,亦有畏懼黃玠權勢的因由。她不甚瞭解黃玠,第一次見他,只覺得厭惡。
太監沒根,奴顏婢膝,笑裡藏刀。黃玠比起那些小黃門,還多了個特點。他生得極美,面白無須,不像活人,不像男人,像妖。
據傳,和他一起從大靖朝之外的國度獻給敬宗的太監,都是經過千挑萬選的,男童時期就美貌驚人,成年後亦不遑多讓。且他衣著光鮮,養尊處優,乍一看甚是迷人,如此迷人的奴婢,應早被後宮中人享用過,不是後妃,便是敬宗,亦或者,他們都享用過。
這一點,讓蕭素馨格外厭惡。以至於她看到黃玠,無法掩飾自己的情緒,不自覺地避開一步。
黃玠晌午歇覺,蕭素馨來時方起,沐浴畢了,穿著身淡黃交領長衫,木簪束發,出來迎她。還沒走近,蕭素馨又後退一步。
黃玠的笑意凝在嘴角。
浮雕雲鶴檀木條桌上,鎮紙鎮著幾張宣紙,上面的神女踏春圖才畫到一半。黃玠轉而繞到桌前,執筆道:“蕭姑娘,您怕奴婢嗎?”
蕭素馨指尖攥了攥下裙,抿唇不語。她豈止怕,她厭惡,惡心。可她不敢說,她怕他又像之前那樣,因她反抗,用奇怪的手段折磨她。
黃玠豈不知她如何想的,不禁擱下筆,慢慢走近她。他挑起她的下巴,蕭素馨便別過臉,又被他強制扭過來,直直盯著。
他另一隻手滑進她頸項下,勾出根金鏈子,那是他為她特意打造的鏈子,刻有他的名字。他彷彿需要用這樣卑劣的方式,才能讓她記得他。
“跟我過來。”黃玠溫聲道。
蕭素馨的臉漲紅,不論多少次,她都無法習慣他這般待她,讓她羞恥,彷彿受到了莫大侮辱。她仍想後退,卻因他忽而蹙起的眉頭,斂了的眼眸而不敢動作,任他往前拽,拽到條桌前。
蕭素馨看到了那幅神女踏春圖,細致的工筆畫,敷色穠麗,精緻動人,繪畫技藝可見一斑。她一時好奇,又細審了會,只覺得畫中人和她有幾分相似。黃玠不禁挑起唇角:“蕭姑娘是否好奇,我這樣的人物,卻也略通文墨?不知蕭姑娘對我這幅畫,評價如何?”
“廠臣畫得極妙。”蕭素馨誠實道。
“蕭姑娘可以直呼奴婢的名字,”黃玠被她誇獎,心情轉好,“我姓黃單名一個玠字,蕭姑娘知道是哪一個‘玠’嗎?”
他的溫柔和親暱讓蕭素馨倍感不適,緩了會,才繼續道:“我不知道。”
“圭六尺二寸則為玠,我可以教你,蕭姑娘,需要奴婢教您嗎?”黃玠說著,細滑修長的手指卻已扣住蕭素馨的手,讓她握住筆杆,蕭素馨乍起雞皮疙瘩,身子一顫,咬牙忍著。
她能嗅到他身上馥郁的香氣,他彷彿需要用這樣的味道掩蓋什麼,又或者,是宮裡某位喜歡這樣的味道,讓他常年薰染。聯想到此,蕭素馨隱隱做嘔。
她無法忍受,不禁推開他。
黃玠並未留神,冷不防筆被甩落,赤色的墨痕擦過長衫,留下冶豔的口子。他的愣怔讓蕭素馨惶恐,知道自己闖禍了,便要跪下道歉。
黃玠眼底陰沉,確乎要發作。可沉默了會,又托起她道:“蕭姑娘,奴婢這樣的身份,不能打動你嗎?奴婢有廣廈千間,金銀萬兩,你想要什麼,盡管開口,只要你別這樣待奴婢。”
蕭素馨不知他喜歡她什麼,也不知他的喜歡能持續多久,可她不喜歡他的討好。
她不禁道:“廠臣,或許我要的,您給不了。”
黃玠看著她,不免散漫一笑:“蕭姑娘直說。”
“我想要我兄長位及人臣,您也能幫我嗎?”蕭素馨刻意道。她以為自己出難題,他就知難而退,不承想他又笑了。
彷彿得到她的請求,他格外開心。
“您有求,奴婢便覺得自己還有些用處,”他把蕭素馨扶起,音柔道,“這有何難?只要奴婢在,您便是想要皇上頭頂那根簪子,奴婢也給您取下,雙手奉上。”
他此話說得驚人,蕭素馨委實不敢接。黃玠卻高興地把她抱起,回到條桌前,又畫了半個時辰。他向蕭素馨解釋,原來宮裡的閹人不識字,是敬宗發了慈悲,安排人教他們讀書明理,他才有此番造詣。
他們在貴人跟前當差,手長到朝野內外,若不識字,是幫不得敬宗做事的。
他還道,“蕭姑娘,你不必害怕,奴婢在宮裡是貴人們的奴婢,在這裡,只是你一人的奴婢。”
許是哄人哄慣了,他說話時腔調婉轉,格外悅耳。即便如此,他的親暱仍讓蕭素馨反感,不自覺地避開。
酉時,白婉亦從六和齋回到小宅,還沒有進屋,就見陸松節在簷下懸燈籠。
他站在一架松木梯上,挺秀的影子被昏靄的光拉長。
白婉斂了眼眸,打算越過他,陸松節便下了梯子,如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上前問:“婉兒,今日忙嗎?怎麼回得比平時晚些?”
從前都是她留燈等他,他現在也打算為她留燈,免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懇求白婉為他生孩子後,便強迫自己忘了是替身這件事,待白婉一如從前,甚至變得更熱忱。
白婉聽慣他花言巧語,心中並無波瀾。才進屋,赫然又見桌上放著個描金錦盒,裡面有塊純金的長命鎖。
“喜歡嗎?”陸松節的聲音從身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