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松節勉力揚起垂沉的眼睫,笑了:“馮大人,你我素來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呢?”
他面上雖平和,心底卻恨極。
馮紹謙敢如此作弄他,背後定有人唆使。等他出去,必得揪出那人,讓那人好好看看,得罪他是何下場。
敬宗仍是惜才的,只差人細審,不許重刑。馮紹謙殘害陸松節,不過為洩私憤。畢竟,蕭於鵠向他打過招呼。
可他擔心,萬一敬宗過兩天大發慈悲,又赦免陸松節,他沒能找到罪證,會被連帶問責。陸松節的家人,他動不得,不知他有沒有別的軟肋?
徐太安第一時間便來到了權宦黃玠外宅。
沒想到被黃玠桀笑兩聲,轟了出去。
“犯事的是我幹兒子,我撇清關系還來不及,你讓我為他面聖?”
黃玠森然坐在太師椅上,一手託著腮,一手旋轉著瓷盞,忽而想到什麼,暗色的唇微微揚起,又好整以暇地看著徐太安。
“徐少卿,你最近和教坊司的蕭姑娘走得很近?”
徐太安推開他手底下難纏的閹人,理了理衣襟:“怎麼,你想跟我談條件?”
黃玠思忖半晌,指尖摳緊茶盞,幽幽道:“若你能讓蕭姑娘心甘情願到這兒來,我什麼都答應你。”
黃玠喜歡蕭素馨,並不是什麼流言。可他提的條件,卻讓徐太安沉了眸色。
他亦喜歡蕭素馨。
雖然他不曾說過,但蕭素馨不傻,誰都不傻。
黃玠厭惡他搶自己的東西,所以讓他親自把蕭素馨送來,折辱他。
徐太安幹幹笑了聲。他們還有很多辦法營救陸松節,但若能說服黃玠,希望肯定更大。
在大局和情愛面前,徐太安清楚要怎麼選擇。
他行到教坊司外,腳步卻遲疑了。他忽然開始理解陸松節,為什麼明明有更好的選擇,非要選擇更艱難的路子。
今晨,次輔楊修還為陸松節的事和皇甫沖大吵一架,乃至公然在殿前和皇甫沖動手,打得不可開交。皇甫沖的臉被楊修劃了個極大的口子,氣得差點脫下靴子抽對方。
敬宗看著兩位老臣不顧臉面鬥毆,頭大如鬥,親自出面阻止。
可叛國罪不能輕易放過,況且陸松節之前立的功,也引起了敬宗懷疑。敬宗怕自己被蒙在鼓裡,這種感覺讓他如坐針氈。
徐太安在柳樹下站了會,背後有人喚他。
“呆子,你找我?”
他轉頭,看見蕭素馨狐眸豔豔,淺笑嫣然。
她最近對他的態度比原來好了許多。徐太安神色複雜,不覺後退,背在身後的手,攥得指節發白。
“你有事瞞我?”蕭素馨好奇,靠近一步。
“陸松節進詔獄了。蕭姑娘……”徐太安張嘴,唇瓣抖擻卻發不出聲。半晌,才磕磕絆絆把剩下的話說出口,“黃督公希望你委身於他,他才願給陸松節說情。”
他說完,又覺得極不體面,此事和她這弱女子並無幹系。蕭素馨微怔,思索著。蕭於鵠立功,蕭氏就要光複,她也準備離開教坊司了。
徐太安卻在這個時候把她推出去。她以為他很喜歡她。不過一個從教坊司出來的女子,即便被人當成物件,她也不稀奇。
默了會,蕭素馨問:“徐少卿,你希望我去嗎?”
“蕭姑娘不是籌碼……”徐太安說著,不得不別過視線,“……但徐某的私心,是希望蕭姑娘能顧全大局。”
“是嘛。”蕭素馨瞭然,眼神一黯,複又淡淡笑道,“陸大人與徐少卿心懷天下,素馨很敬佩。素馨的哥哥在前方殺敵,我能為你們做點什麼,是我的榮幸。”
她轉身離開,徐太安的心卻似被什麼攫住,企圖追上前去,還沒伸出手,就被蕭素馨剜了眼。她還不是那麼喜歡他,也幸好,她現在才知道,徐太安是如何殘忍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