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和蕭素馨偷看了會,轉過身敘話。白婉糾纏著錦帕,喜悅一點點彌漫,沖淡了這些日子的不快。
她開始體會到,旁人所說的人生幸事是何滋味。他活著,實在是太好了。
半個時辰後,蕭於鵠捧著兩碗甜酒釀走出廚房,端到亭子下。夜風吹拂亭子四角的水粉色輕紗,吹動酒釀上漂浮的金桂,拂來清新的香氣。
“哈,哥哥,你太偏心,回來也先找姐姐,做吃的也先做姐姐喜歡的。”蕭素馨方才見他拍姜切碎,還以為他要大展身手,最後卻只做了道甜點。
蕭於鵠知道,白婉最喜歡吃甜酒釀,微醺的口感,吃完臉頰會一點點染成淺粉,在甜蜜的香氣中沉睡過去。偶爾,她也會為了陪他看書,在樹下抱著酒壇喝得酩酊大醉,任桂花拂了一身還滿。
她不知道的是,她醉後,他會放下書卷,將她抱到廂房,替她掖好被角。
蕭於鵠並未回應蕭素馨,只叫她們嘗嘗味道。他自己坐在一旁,沉靜地看著白婉,五年了,她從稚嫩的青桃變成了成熟的蜜桃,比曾經更嬌美動人。
他指腹摩挲著劍柄,決定和她說點什麼。等蕭素馨醉得暈乎乎的,蕭於鵠便邀她來到長廊一側,斟酌道:“婉兒,或許現在問你有些冒昧,但我不日要回江浙……婉兒,你願意跟我走嗎?”
“嗯?”白婉愣怔,抬眸,他的表情認真。
蕭於鵠回京面聖,不會待很久。他從前覺得日子悠長,許多話埋在心底,也不著急。直到和她分開五年,等她成親又和離。他覺得心痛的是,她這五年的變化,沒有一絲他留下的痕跡。
可蕭於鵠不想逼迫她,他只是想告訴她,他的感情沒有淡,他還在等。
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麼說,白婉手指糾纏絲帕,心緒一時複雜。想了會,還是背過身去。她才與陸松節和離,愛恨仍為陸松節所左右,沒有辦法即刻接受別的情感。且她已拜柳相為師,亦不能捨棄師父到外地。
他問的問題,讓她煩擾。他對她,還像從前那般嗎?他等了她這麼多年嗎?
蕭於鵠不禁看向遠處,高樓之上,城垣之下,萬家燈火,可這些燈火,沒有一盞為他而留。他不再追問,默了半晌,道:“婉兒,剩下的甜酒釀別忘了吃,我過些日子再來看你。”
白婉點點頭,輕聲道:“嗯。”
蕭於鵠便淡淡而笑,伸手,也想揉她的發。可伸到半,他便放下了。他如今並沒有什麼立場這麼做。
他的黯然,讓白婉深感歉疚,她很想再和他說點什麼,他卻道不必。
他回得著急,夜裡不能留在教坊司,只得返回官驛。此次南方水匪作亂,他被敬宗破格擢拔為指揮使,協助兩江總督劉有巽抵禦敵寇。但他回來的真正目的,並非面聖,而是私下拜謁錦衣衛指揮使馮紹謙,與他密謀揭露兩江鎮守王矩冒領軍功案,順便——誣殺兵部尚書陸松節。
蕭氏世代精忠報國,最後卻被安上謀逆罪,死的死,傷的傷。蕭於鵠心中有恨,已不滿足做都指揮使,他想做五軍大都督,想擁兵自重,霸權朝野。他因莫須有的罪失去白婉,看著她被那個男人傷害,看她的心被那個男人奪走,這樣的屈辱,他無法釋懷。
現在,他臨危受命,重掌軍權,陸松節便不能留了。他需要一個更聽話的傀儡,而不是像陸松節這樣工於心計的權臣。
皇甫黨痛恨陸松節倒戈,可他城府甚深,叫人拿捏不住錯處。蕭於鵠可以給他們遞一把刀,那定是把極鋒利的刀,能叫陸松節身死名裂,衣冠盡毀。
也能讓白婉,徹底忘了他。
白婉現在扆崋住在教坊司外,蕭素馨吃足了酒,不能送她,只給她叫了輛馬車。
回到那小宅,梳洗沐浴畢,已是子夜。
難為蕭素馨相中個好地段,周圍遍植老槐,安靜幽邃。她說這宅子她住不上,租賃給了一對母子,就住在白婉隔壁。不過白婉平日五更起,酉時歸,幾乎見不到他們。他們看著也不像租客,對她唯唯諾諾,好似僕從。
白婉對他們淡淡的,並未深交。今夜回來,耳房燭火盡滅,她也甚是乏累,徑直歇下了。一張床,她和芸佩一塊睡。迷迷糊糊的,聞到一陣淡香,她想睜眼,卻無論如何都無法睜開。
那是股能令人沉睡的藥香,聞了,就算陸松節叫人把芸佩抱走,白婉也無知無覺。
門被外面那對母子合上,陸松節坐在床邊,眸色幽邃盯著她。他離開教坊司後,就轉道到這兒了。實際上,這些日子夜裡住在隔壁耳房的,並不是別人。那對母子是他繼父買的粗使傭人,留在這裡,不過是為了替白婉灑掃屋舍。
在官邸,陸松節點了許多安神香,卻不能安枕。
後來,他幹脆把白婉在辰錦堂蓋過的錦被抱回房間,把臉深深埋進去,把自己裹緊,才能勉強捱到天明。但他逐漸不知足了。那被打掃過的錦被氣息越來越淡,淡到讓他煩惱。
他不是個貪睡的人,可也不能總這樣幹熬著。
他的手輕撫上白婉的臉頰,指腹停在她柔軟的唇瓣,揉了揉,不禁想起她在教坊司對他說的話。沒有一句是他愛聽的。
倘若她還能像從前那樣,像躺在這裡一樣乖順就好了。陸松節眼底漸漸露出貪婪之色,俯首抱住她,像是抱住了什麼稀世靈藥,越鎖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