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松節暗探她的神色,確定她感動了,即停止抒情。
這番話不完全虛假,只是他參與革新的原因沒有那麼高尚,也不想和白婉做苦命鴛鴦,倘若尋得抽身時機,他必得辭官歸鄉。
陸松節見徐太安百無聊賴待在不遠處,眼神總瞟過來,不禁道:“蕭姑娘,太安亦是心懷天下,又救過你,你如何不對他好些?”
“他?”蕭素馨望了眼。
她自入教坊司,便飽受部裡官爺欺淩,是以她第一次見徐太安,以為他和他們沒什麼兩樣。可遇見陸松節後,她才知世上當真有憂國憂民的臣子,也有憐惜女子的郎君。陸松節認徐太安為友,徐必定不是壞人。
蕭素馨便道:“是我先前不識禮數,讓陸大人見笑了。難為他脾氣好,不惱我。”
蕭素馨又想託陸松節給蕭於鵠修書,陸松節卻拒道:“他即日回京,見面聊豈不更好?”
見她驚詫,陸松節並未過多解釋。軍中人事調動情由複雜,一時半會說不完。但可以想見,蕭素馨即刻雀躍起來,臉頰緋紅。
兩人話畢,徐太安迫不及待地跑來,杵在蕭素馨與陸松節中間,試探道:“你們兩個,揹著我說什麼?”
蕭素馨覷他,莞爾:“徐少卿不妨猜猜。”
她幾乎未在他面前笑過,一笑,燦爛如春雪初霽,徐太安不禁愣怔,忍不住多瞧兩眼。
他那樣,像極了呆鵝。蕭素馨掩唇再笑,只覺甚是有趣。
也罷,以後可以對他好些。
徐太安被她笑得心旌搖動,不敢再看,攛掇陸松節和他送她一程,陸松節不得不應承。
送到街邊,陸松節停下腳步,不禁想,他現在和清流走得近,不好明著接觸白婉,想送她東西,需得經旁人的手。蕭素馨信任他,他想讓白婉做的,或許可以透過她來完成。
他正琢磨,旁邊有個推著木車經過的簪花貨郎忽然停下,探尋般打量了會,忙不疊驚喜道:“是陸尚書陸大人嗎?”
陸松節漠然看了半日,仍是不知他是誰,蕭素馨和徐太安亦疑惑。那貨郎便十分激動道,他與妻子是陸松節前年設粥棚施粥賑濟過的難民,虧他的幫扶,才撿回兩條命。
災民偌多,還鬧過事,陸松節哪記得此號人物。且當時他是被徐太安逼迫去的,去都去了,總得做個樣子,盡心竭力忙前忙後,等處理完,累得鎮日不願言語。
彼時他甚懊悔,更讓他懊悔的是,那場雪災叫他失去了和白婉唯一的孩子。
他初和她成親,厭惡白同赫以權逼人,並不待見她。後來漸覺她溫婉乖順,心地良善,他色令智昏,圓房的次數就多了。為免懷上子嗣,他每次行房都丟在外面。
後來才知,丟在外面也不保險,白婉稀裡糊塗有了。他思索將近一夜,決定留下孩子,瞞著她偷偷買了塊純金的長命鎖,打算孩子出世,就給他繫上。
不過後來災民異動,他不知她在哪裡,回過神時,她已被坍塌的棚子砸到,陷入了昏迷。他快快抱著她跑回府,叫了郎中。他很慌亂,她的血流得到處都是,流滿他的襴衫。
孩子沒了,她傷心,他亦失魂落魄,站在門前,飄飄蕩蕩不知所謂。他見她那般可憐,只覺得心尖密密匝匝的,似有針紮。
他聽郎中說,小産的婦人最怕睹物思人,似找到什麼可做的事,便把那些給小孩的物什燒個幹淨,叫她盡快忘記這段記憶……
陸松節思緒紛擾,忽然想到,他與白婉已和離了。他從前不甚愛她,也不厭惡,只盡責養她,喂她吃好,予她穿好,但她越來越枯萎。如今生動活潑起來,反倒撓得他心癢。
貨郎見到恩公,格外高興,連連贊嘆陸松節,又要給他還禮,強給他塞了個孩子玩的手鼓。搖一搖,上面連著繩的小錘敲在鼓面上,發出咚咚的響聲。
陸松節試著轉了會,想起那未出世的孩子,神色不覺溫柔,許是小民的禮物特殊,他沉思半日,對賑災又有了別樣的感觸。蕭素馨悄悄覷他,想,他這般文質彬彬,卻要以一己之力掀起朝野巨浪,那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情,實在讓人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