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就在一把琴的前面,長幾上還歪著本曲譜。這兒安靜得彷彿深山古剎,連宦官與藝伎路過此地,都不敢咳嗽半聲。
到底是琴師……白婉忍不住看那譜,看著迷,指尖撥動琴絃,試著彈奏。
冷不防身後人凜凜斥道:“誰叫你亂動我的東西?”
白婉悚然,轉身,但見個身著靛藍長袍,氣質清冷的男子立在她身後。他和她叔伯一般年紀,臉卻繃得格外嚴肅。
白婉揣測,他便是柳司樂,忙向他道歉。
柳相早知她來做什麼,已觀察了片刻。他不理她的歉,越過她,拿起敬宗作詞,讓他編但他半個月只編到半的譜,指問她:“你方才彈到此處,為什麼皺眉?”
白婉暗驚,不知他暗中看了多久,實話實說,是否記仇?想了想,還是應道:“回司樂,我只是見您在上注‘拂’的指法,總覺得意有不達,此驚鴻曲大氣磅礴,若換‘泛’、‘滾’、‘撥刺’之法,或許更好。”
柳相面無表情聽完,不知喜怒。
白婉話不多,規矩站在他面前,清淩淩如一汪月輝。氣質倒是像他。柳相沉思片刻,又道:“蕭姑娘那邊說,你只想在我這找份整理曲譜的活計?”
他口吻不鹹不淡,好似覺得可行,白婉便道是,可他突然大發雷霆:“你以為以你的資質配幫我編曲?!若想留下,以後就只在六和齋幫我灑掃罷。”
須臾,他又敲打杯盞,斥道:“我渴了!”
他突然如此,嚇了白婉一跳。難怪蕭素馨說他古怪,白婉現下全信了。打雜髒累,但比什麼都做不了強。她忙給柳相斟茶。他果然極愛刁難人,一會說太燙,一會說太冷。
白婉還沒和他論俸銀,他已經開始使喚人。她最後發現,給他打雜並不是身累,而是受氣。半天下來,活不多,氣吃飽了。
陸松節正赴同僚夜宴,水榭上舞姬腰肢柔軟,他轉動酒杯,莫名想起白婉。
最近每天,陸謹身都會事無巨細地把白婉的日常告知於他。說白婉去了柳司樂處,被那閹人如何折騰,累得愁眉苦臉。
原來她不是去賣笑的,且她說她心底另有所鐘,這麼多天,連個會情郎的時間都沒有。
不僅如此,她每日往返於六和齋與寒塘閣,幾乎不見外男。
陸松節越聽,越不自覺地揚起唇角。她果然在詐他。
陸松節愛騙人,旁人卻不好騙他。他心底稍安,又有些惱意。她跟他分開後,竟變得如此伶俐。或許她嫁他之前也這般伶俐,只是後來被他訓斥得悶了。現在只是恢複舊日做派。
譬如得知那個叫綠玉的宮婢被人調戲,她敢抄起水桶扣在那紈絝子弟的腦袋上,一頓猛捶。倒也不像先前救蕭素馨那麼莽撞,知道把自己的身份掩飾住。
譬如她站餓了,會瞞著柳相偷吃六和齋的點心,也會順兩塊回去分給芸佩。
她並不總規矩乖順,可能是被柳相氣出毛病,變得生動起來。所以她在自己面前如此乖戾,是因先前太傷心?
陸松節微閤眼,仍在回味,旁邊的徐太安吃著花生米,也直勾勾盯著遠處水榭。
那水榭簷下懸著數盞燈籠,舞姬身著豔色露膚的紗裙,踩著鼓點舞動。只有蕭素馨的身影,在他的瞳仁中身姿變幻,勾魂奪魄。
他滿飲一杯薄酒,不覺嘆聲“妙哉”。
“唉,松節,你說水匪都快打到盛京來,我們還在這欣賞歌舞,是不是過分了?”徐太安評價著,目光卻未離開水榭。
陸松節哂道:“你著急?我這次是按你心意調的將,若輸了罪責全在你。”
“責任可不興亂推,”徐太安忙反擊,“倘若是你,又要選誰?”
“和你差不多。不過,我想擢拔那蕭於鵠為指揮使,倘若他能抓住此次機會立功,平步青雲指日可待。”
徐太安又望向水榭,微眯眼。
“也好。水匪來勢洶洶,皇上對蕭家的態度,也不似從前強硬。興許他可以回趟京,讓皇上見他一面,叫他臨危受命。”
“我這便修書於他。”陸松節飲下薄酒,醺醺然。
看這舞怪沒意思的,倒是想聽白婉的琴聲。他也給自己買了張儺面具,偶爾,他可以代陸謹身去教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