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理解,她還在生他的氣。生氣亦是對他有情,有情,他便安心。等以後時機成熟,她知他是為她好,鏡子碎了,也能黏合。
等他腳步聲走遠,白婉才收斂了對他的輕視之色。她方才偷瞥他一眼,見他長發披散,衣冠染塵,不知道的以為是他被和離了,也不知是演給誰看。但她現在不必配合他,以後也不必配合了,他只能唱獨角戲罷。
她掀起睫羽,張嬤嬤出來,引她入次間,面見王氏。
在遊廊啜泣的時候,白婉想了許多。她亦是今次才徹底看清楚,陸松節就是隻畫皮鬼,說的話,做的事,都當不得真。非得撥開他溫文爾雅、恭順謙卑的假面,對他的言行慎之又慎,才能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
但她對他已心死了,亦不指望他救白氏。她其實也不甚恨他,畢竟白氏的路,即便沒有他也會斷,只是他曾經給過她短暫的希望。現在她只想離開陸府,離他遠遠的。
美人靠上,王氏臉色頹敗,為自己不能說服陸松節而愧見白婉。她握住白婉的手,關切道:“……婉兒,阿母想搬到郊外莊子住,你若不想見松節,可以跟阿母一塊住。如何?”
白婉並未因厭惡陸松節而厭惡王氏,王氏待她是極好的。可她卻不得不拒絕。和離後,她跟陸氏不再有瓜葛,不想腆臉住外人的屋簷下。
王氏見她不依,又憐惜道:“你爹蒙難,白府你不好回去,不管怎樣先跟阿母住陣子。阿母有私房錢……你拿去吧,是阿母沒教好他,讓你受了委屈。”
“我和他的事,跟阿母沒有關系。”白婉仍是拒道,“阿母要給我銀子,反倒折煞我,千萬別,婉兒沒有這樣的福氣。”
她不是不缺錢,可以想見日後她處處得用銀子,但她若收了這錢,還不知陸松節會如何苛責她。
對陸松節,她眼不見為淨,不想再被他訓斥。
這樣不行,那也不要,王氏被她逼得沒了招,只得殷殷囑託道:“婉兒,不要因為松節,和阿母生分了,以後常來看看我吶。”
王氏疼她如她的親娘,白婉心底一軟,點點頭:“我會的。”
王氏有句話說對了,她暫時回不得孃家,只能暫住辰錦堂。她爹犯的是大案,她若回去,只怕到時會被一併捉到詔獄裡。
張嬤嬤得了王氏吩咐,和白婉去正房拿床褥。
她才進屋,又見陸松節坐在條桌前,不免繞開他。她想盡快收拾好東西,但陸松節動了動手指,示意張嬤嬤先出去。
白婉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總不能突然良心發現,打算救他的岳丈。白婉便自己翻櫃子,收拾細軟。
陸松節觀察了會,忍不住道:“婉兒,縱使你已同意和離,但仍可以暫住在這裡。你跟了我五年,我自會給你找好落腳之地,等那廂安頓好了,你再走不遲。”
白婉稍頓,不禁哂道:“不必了。”
是他抓著她的手摁印,何必說是她同意的?既放了她自由,又高高在上坐在那兒安排她,到底憑什麼?
她繼續收拾東西,陸松節手掌撐在身後,也繼續歪頭審視她。他不曾換衣裳,發仍散著,就是在等她,想同她說說之後的事。她不該和他鬧脾氣的,他也不能放她回白家,那兒太危險了。
等白婉終於收拾好,陸松節下了羅漢床,又把她的細軟塞回櫃子。
“睡這兒,你若不喜,我可以到書房去。”
他眸色沉沉,似在命令。
白婉驀地湧起一股惱意,直叫她想打人。他既然知道她不喜,何必故作體諒去書房,直接轟走她不行?她勉強嚥下悶堵,把細軟抓出來。冷不防被陸松節摁住手背,欠身壓過來,微皺眉道,“婉兒,你怎麼又意氣用事?”
“意氣用事?”白婉眼光盈動,近乎被他氣笑。他似乎還沒有從她夫君的身份中跳脫出來,以為她仍該對他低眉順目。
她掀睫視他,想到他曾經氣急,也會用皮革拴住她的手腕,會用武力牢牢壓制她,讓她屈服。和他置氣有什麼用,到頭來傷的是自己。
她便壓抑著心火,也學他舊日做派,撒謊道:“是阿母心情不好,叫我去辰錦堂陪她……你也不想再惹阿母不悅吧?”
她的話讓陸松節拿不定主意,但也聽不出錯處,不得不松開她的手。白婉即刻抱著細軟離開屋子,連被他摁疼的手背,也懶得處理。
她一走,屋子似乎空了很多。
明明她只是拿走些平時懸在衣架,或者橫在床榻,抑或擱在條桌上的物什,可陸松節還是覺得空。
他踱步坐到床邊,張嬤嬤進來,又把一床被褥抱走了。
陸松節不免伸手揉那錦緞,好似還能揉出白婉身上的胭脂香。
其實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也經常分居,有時候分得遠,有時候距離稍近,可那時陸松節知道,白婉就在這兒。他只要回來,白婉就在這兒。可這次他不能確定了,心咚咚地跳動,感覺清晰而快促。
他忽然有點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