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男人,愛在朝堂上攪弄風雲,卻不喜歡操心內闈的事,有個規矩人放在那兒,能為他傳宗接代即可。何況他們做了五年夫妻,他怎會對白婉無情。
徐太安在他的注視下,氣勢逐漸落於下風,不得不問:“什麼條件?”
他便極輕佻地笑:“你若想給白氏羅織罪名,萬不能讓我那不成器的老丈人被問斬……秋後流放,如何?”
陸松節回到官邸時,天色已徹底發暗。他提著那盞白象燈籠,燭光微弱,透過羊角燈罩,柔和地散於青白的長衫上。
光影明暗,在他如玉的面孔躍動。他的眼梢微紅,薄唇抿成了條線,還沒把燈籠交給下人掛上房簷,便發現白婉站在廊廡下,漠然望著他。
夜風拂動兩人的衣擺,各自的眼神寂滅。
白婉查驗過了,藥渣的確被陸松節替換過,全是不對症的溫平藥,用大量的甘草調和,喝起來對身體毫無裨益,卻又不是慢性毒藥。白婉不知他為何如此,但她很清楚,喝了這些藥,她不可能調好身子,更不可能受孕。
原來他並不想要孩子,只是用最真誠的表情欺騙她。
陸松節似未看見她的欲言又止,瞥了她一眼,就往書房的方向去。完全不加掩飾的忽視,涼薄至極。白婉忍不住叫住他:“陸郎,我有話問你。”
陸松節默了會:“何事?”
白婉深吸了口氣,艱澀道:“你是不是換了我調理月信的藥?……陸郎,你說過倘若將來我們有孩子,我不該一直惱你。可你在說這番話時,想的是什麼呢?你期待過我們的孩子出世嗎?”
白婉指尖摳著身邊的廊柱,不知說出這些,費她多少力氣。可她知道,自己已被陸松節傷透了。她悲涼道:“是阿母逼你,不是我逼你。為什麼你總不信我?”
她那不堪吹折的模樣,倒叫人動容。
陸松節眼底閃過一絲失措,並未想過這件事會被她覺察。他回想起當初情形,卻是事後找補的錯漏之舉。至於換藥……左不過叫她好不了,也不至於更壞,能省卻他諸多麻煩。
最好的情況是他不必革新,又能保住白氏,她再給他生孩子,下藥的事便能永遠埋在地底,他們會是幸福的三口之家。他若做不到,不得不與她和離,孩子自然是累贅。
先是徐太安,再是白婉……今天實在糟糕透頂。
陸松節驀地扶額低笑,越笑,越想到徐太安扭曲的臉孔,想到自己未來晦暗的官路。
他沒有辦法不照徐太安的要求做,是以現在面對白婉的質問,他也不必著急掩飾過錯,緩和與白婉的關系。
他桀桀笑了會,抬眸對上白婉的目光:“婉兒,你很好奇?我可以告訴你。是,你猜對了,我當時並不期待孩子的降臨。你想懷孩子,不過想拿它當籌碼,叫我為你鞍前馬後。可我不想這樣,婉兒,我給你下藥,才可以掌控你何時生,何時不生。我的安排是最好的。”
他一步一步,走向白婉,居高臨下俯視她:“這個答案,你可滿意?”
他的聲音不大,但字字句句都如風刀,淩遲著白婉。她難以置信,鬢發間翠翹顫慄。其實直到他開口的前一刻,她仍對他抱有一絲幻想。但現在,只剩下無盡的絕望。
陸松節摧毀的,豈止是她對他的感情。
她不知道自己於他而言算什麼,阿貓阿狗嗎?最好不必有自我,按他的心意做就好了。生孩子也罷,什麼都罷。他能揹著她給她下藥,是否也能揹著她做別的什麼?他對她說的情話,還有哪句值得信任?
她沒有說話,只噙著眼淚,眼圈漸漸發紅。陸松節的心也似被什麼攫住,這樣的感覺既讓他痛苦又叫他煩悶。可他覺得自己沒有錯,是她不能理解他的處境。
“婉兒,你覺得委屈嗎?你又要哭,哭給娘看,還是哭給我哥看?你想讓他們指責我對不對?去,現在去叫他們來指責我。”
他惱,攥住她的腕,便要帶她去辰錦堂。白婉不由掙他,啞道:“你放開我!”
“那便不要哭了!”陸松節陡然高聲呵道。他回眸,白婉恨恨瞪他。在她的瞳仁裡,他的形象如此猙獰。
陸松節回了神,意識到自己過分了,忍不住摁住她瘦削的肩膀,憐惜道,“婉兒,不要遇到什麼事都只會啼哭,誰能永遠陪在身側可憐你?你是我的妻子,我會害你嗎?我這麼做,全是為你好。”
“為我好?”他荒唐得白婉近乎失笑。
她氣得推搡他,他反倒更用力桎梏她,指尖比劃她的眉毛,又順著面頰劃到她的嘴唇:“當然是為你好。婉兒,待會我給你畫眉,點胭脂,家宴上你便能有好氣色,娘也能放心。婉兒,你最是寬和大度,快體諒體諒我吧。”
當初他把張么妹帶回盛京託她照顧,說的也是這句話。
寬和大度?體諒他?他這般需要體諒,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