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真有此心,嬤嬤到時為我作證不就好了?”
她的忌憚怯弱被芸佩盡收眼底,芸佩忙過來,將她手中的針線笸籮拿到一旁,生氣道:“少奶奶,人家都欺負到家門口了,您還忍讓什麼?聽奴婢一句勸,現在即刻換身衣裳去抓人,好叫她以後偃旗息鼓,再不敢鬧騰。不然她定會變本加厲迫害您的。”
一個兩個都拽白婉,白婉縱然怯戰,也不得不依言動身。
天色已暗,宵禁不絕的街道燈火輝煌。
陸松節換下官袍,穿著靛藍繡青松雲鶴交領錦織圓領袍衫,步入嚴氏酒樓二樓雅間。他玉面神色沉沉,鴉睫低垂,心情並不好。
他懊悔於自己那日在徐太安面前失言,以至近來清流加劇了對皇甫黨的傾軋。陸松節心知,敬宗早便放棄皇甫黨了,不過是為了制衡清流,一直未曾動手。
但前歲敬宗沉痾,愈感自己時日無多,對清流倚重日盛。可陸松節暫時並無十全十美對付楊修的辦法,走到雅間門前,他又頓住腳步,思索自己是否該給楊修下毒。
下毒,他未必下得了手。
楊修雖為人古板,對他倒是不錯的。他初入官場,楊修便如他再生老父,不厭其煩地教誨他為官之道,治國之理。乃至陸松節當初冒進,想上疏勸諫敬宗,亦是他設法壓下奏疏,保全了陸松節性命。
陸松節想,他之所以提攜自己,不過是因為自己堪大用。但人人都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楊修是他的領路人,他必得孝順對方。
陸松節被世俗的眼光左右著,遲疑不決。進到雅間,看到楊修和徐太安,他卻又換了副笑面孔,極珍重地行了一禮。
“老師,太安。”
“你可算來了。我聽說前些日子,你和太安為了些小事生齟齬,我這做老師的不能不管,來,松節,到這來坐。”楊修捋了捋長須,咳嗽兩聲,才慈愛笑道。
陸松節忙恭順應是,坐到楊修一側。旁邊徐太安瞥他一眼,兀自喝了杯酒,沒說話。
這勸和宴頗豐盛,楊修還安排了教坊司的美人獻藝。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陸松節忽地頭暈。他覺察有異,揉了揉眉心,正想告辭,楊修忽然樂呵呵道:“松節,這麼著急就走嗎?再陪為師喝兩盅。我知道你對白氏有情,但我實在不忍你走上歧途。怪只怪當年我榜下捉婿捉得太晚,叫那宵小得了手。不過現在皇甫黨風雨飄搖,你跟著他們終歸不長久,這樣,我今天擅自主張給你做個媒,叫你與思盈成了好事,往後你便休了白氏,安心做我楊家女婿,如何?”
“思盈?”陸松節迷迷糊糊,還未反應過來,便見屏風後走出個窈窕玲瓏,眉目含情的美人。
楊思盈是楊修獨女,愛如珍寶。他願把楊思盈許配於陸松節,也是叫楊思盈在暗中相看過陸松節的。好在她對陸松節一見傾心,不曾多想,便同意了楊修給陸松節下藥,將生米煮成熟飯的提議。
見她想過來扶他,陸松節猛然一震。
難怪他不勝酒力,原來裡面加了東西。他環顧四周,徐太安與楊修都笑著看他,顯然全是局中人。
原來讓他沾染楊思盈,也算他們將他拉入清流陣營的手段。
陸松節不免惡心,豁然起身,抓住面前的瓷碗狠狠摔在地上,碎裂的聲響將在場諸人嚇了一跳。
陸松節趁著自己還有些力氣,撿起一塊碎片劃破掌心,藉著疼痛叫自己保持清醒。
“松節……咳咳,你這又是何苦?”楊修沒想到他如此剛烈,急了。
陸松節掌心血流如注,眼底也泛出猩紅色澤,踉蹌往門外退:“老師,我素來敬重您,真的不理解……你們這樣,與逼良為娼有何區別?”
徐太安卻是拍案而起,斥道:“逼良為娼?老師分明在救你!哪邊是良,哪邊是娼,你不清楚嗎?”
陸松節此刻腦子混沌,一時不能反駁。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那美人靠向自己,便如看到蝨子避之不及。興許只是怕被楊修捏住軟處,應了徐太安那句話,不得不踏上血路。
他不想被任何人掣肘。
陸松節出了門,即刻把染血的瓷片扔了,匆匆上馬車。
靠著車壁,一股異樣的灼熱瞬時逐漸從他喉間燒到五髒,逼得他薄汗涔涔。他嚥了杯茶,叫同福即刻回府。
不論如何,先回府,舀三瓢冷水澆頭,也可熄火了。
他是不想叫任何人看見他脆弱的一面的,除非他需要利用這份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