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從浙江寄來的,也不知是誰所寄,想是寄給原來家主的,你們且拿去吧。”
蕭素馨謝過,拆開,發現裡面有七根蠶絲擰成的琴絃。
思婉琴絃已斷,這七根恰好再續前緣。白婉霎時捂住唇,跌靠向馬車內壁,實在不知這到底是巧合,還是有人刻意為之。
嚴寧棠沒在酒樓等到白婉,自己先回了家。王氏卻憂心忡忡,指使陸松節去找人。
陸松節到酒樓時,沒看見白婉,反倒看見了渾身浴血的徐太安,躺在二樓客房的梨木床上,哎喲亂叫。
徐太安家裡只有個六十歲的阿婆,脊背佝僂行動遲緩,實在無能照顧他。不過,就算國庫收入日降,官員俸祿微薄,二品要員能窮得環堵蕭然簞瓢屢空,請不起半個僕婢的,大抵只有徐太安一個。
他完全沒有麻煩別人就害臊的意思,把瓶不知從哪弄來的金瘡藥交給陸松節,叮囑他下手仔細些,千萬別浪費。一邊享受陸松節的照顧,一邊咒罵。
“白同赫這廝下手忒狠,暗殺朝廷命官,他要死啊!”
“倘或你有靠山,他真要死。偏偏你人微言輕,寺正都不管的案子,你非要查,到底誰找死?”
“如果不是你一再包庇他,我至於這樣?”徐太安不滿陸松節的分析,憤慨道,“現在你是如意了,唯一一個證人就在我面前被人咔嚓,線索全斷了。”
“此話從何說起?”陸松節眸色一沉,指甲狠摳他的刀口,徐太安登時殺豬般慘叫。
不管徐太安如何譴責他,他仍神色如舊,上完藥,施施然給自己斟了杯茶:“我不是不幫你,但我的確什麼證據都沒有。”
“胡說八道。”徐太安生氣,坐起身道,“這次韃子南下,差點打到盛京來,咱們的城牆跟紙糊的一樣,一捅就破。你接管兵部那麼久,就沒有半點它皇甫黨挪用兵部公款,謀取私利的證據?倘或你肯說出一件,我就用不著冒著生命風險調查白萃璋的破案了。”
“呵,我還以為你多麼高尚,不顧死活都要替民女伸冤,原來還是想對付白同赫。”陸松節呷了口茶,諷道,“皇甫沖門生諸多,在朝中盤根錯節,就算有蠹蟲,也有實幹的,你為何那麼心急,想一竿子打死?”
陸松節雖虛偽,但在徐太安面前,偶爾也會說兩句真話。
徐太安略一想,便跳腳起來:“陸松節啊陸松節,我現在算清楚了,上次你給我名單,根本不是想幫我們,就是想安撫老師,讓我們以為你支援清流,支援革新。你是白家女婿做久了,成了豬油蒙心的黑王八,竟然想當皇甫黨的看門狗。難怪昨兒老師在皇上面前出了差錯,你能說出老師年事已高,該告老還鄉了的蠢話。”
罵起陸松節,徐太安嘴不帶把栓。饒是陸松節表面光風霽月,胸懷若谷,也覺得十分刺耳。
他不怎麼生徐太安的氣,只覺得惱怒的徐太安像被夾的老鼠,滑稽聒噪。
陸松節放下茶盞,薄唇一挑:“蠢話?老師現年五十又六,半截身子入土的人,還不夠老?他跟皇甫沖鬥了這麼多年,也無能當上首輔,該退位讓賢了!”
他這話極其涼薄,完全將他在翰林院供職期間,楊修教誨提攜他的恩義置於不顧。徐太安知道他冷情,沒想到他能冷情到如此地步,竟是一時無言。
陸松節便又起身,走到徐太安跟前,貌似誠懇道:“太安,其實我從來不反對殺了皇甫沖,但他現在倒了,只有老師夠資格坐上那個位置。老師定會鏟除白同赫,逼我跟他一起推行新法令。倘或老師和皇甫狗賊鬥得兩敗俱傷雙雙倒下,便是我坐上那個位置。到時候我可以自行決定殺誰,赦免誰。”
面對他直白的無恥,徐太安難以置信,不禁氣得發抖:“你就這麼害怕革新?難道你披著這身官皮,就不想為朝廷,為百姓謀福祉嗎?”
“謀福祉?”陸松節涼薄一笑,看傻子似的看著他,“你可知古往今來,想革新者都什麼下場?被車裂?被腰斬?還是被抄家滅族?……除非有一個人,能同時掣肘皇權、掌控軍權,令行禁止莫敢不從,這場革新才能順利推行下去,即便如此,他倘使走錯一步,也會粉身碎骨不得好死。太安,我是個凡人,我做不到那麼大公無私,也沒有這份英雄氣概。我只需庸庸碌碌,便可保我榮華富貴,如花美眷,為何要給自己找不痛快?”
“如花美眷?”徐太安斟酌再三,忽地反應過來,陸松節說的是誰。
他已經不打自招了,他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顧他的小家。不過,徐太安還是咬牙切齒地罵道:“別給自己臉上亂塗油彩,那天弟妹涉險你也不肯出面,談什麼保你如花美眷?”
他甚至激動地踹了一腳床,厲聲道:“陸松節,老師曾說過,倘或有人真能做到令行禁止莫敢不從,那人便是你。我徐太安指天發誓,我窮盡算盤,也要為老師,把你帶到這條血路裡去!”
徐太安不需要陸松節回他,將金瘡藥塞進懷裡,穿好靴子便匆匆離開。
客房裡,只剩陸松節一人陰沉地坐在那裡。半明半晦的光,映著他俊美的臉孔。他突然有些無措,手抵在額頭處,試圖掩蓋自己無意間漏出的,再無法把控全域性的慌亂。
陸松節出了酒樓,偶然發現白婉從一輛朱漆馬車上下來。
他不自覺躲在暗處,駐足細看了會。原來她是為了見那日大雨救下的女子才晚歸,看兩人笑談的模樣,像是舊識。
陸松節打探過,那女子是蕭於鵠的妹妹蕭素馨。白婉沒危險,他今日不怕過去打招呼。
“婉兒。”陸松節的聲音叫白婉心髒一跳。蕭素馨也抬眸望去,卻在見到他面容時,愣怔了片刻。
她看向白婉,想說點什麼,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來。
“陸郎怎麼來了?”白婉沒想到他會找自己,但算算時辰,的確耽擱久了,她不免暖心。但等陸松節簡單交代事情緣由,白婉才知,不是他主動想她,是王氏差遣的。
白婉神色平靜,既不生氣,也不意外。
陸松節倒是沒追問她與蕭素馨的事,反而將她晾在一邊,對蕭素馨頗為熱絡。
陸松節想,蕭素馨是將才蕭於鵠的妹妹,難為白婉認得她,倘或能替蕭於鵠照拂他妹妹一二,蕭於鵠必得更感激他,日後對他馬首是瞻。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