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了言語,只能一遍遍領罪:“臣知罪。”
皇帝已沒了飲茶的心思,他目光灼灼,凝視案下“老人”:“柳歲,朕擢升你為皇城司幹辦官,是盼你成朕的耳與眼。如今你有了私心人情,不再是朕手上那柄稱手的刀了。外頭跪去吧,何時知錯,何時再叫起。”
柳押班渾身筋骨似被打折了一番,絲絲透著疼。
她哽著嗓音,柔聲答:“謝陛下隆恩。”
一賜一罰皆是君恩,做奴婢臣子的,唯有喜面領受。
言畢,柳押班恭順垂眉,一聲不吭跪到了配殿外。
沒有挨廷杖,在外人看來,已是對柳押班的恩賜。可唯有她知道,這麼多年的雨露君恩承下來,她已爬上內廷高樓。豈料今日幫蘇芷求情,不過一朝夕便樓塌人毀,體面全無。
她積攢多年的威信不複存在,官家即便是輕飄飄的一句“罰”,也能讓她如雪壓霜欺般煎熬,足夠那些扒高踩低的奴才們給她臉子瞧。
夜裡,下起了淒雨,淋得她濕盡了裡子面子。
皇帝終是留了她一命,回寢殿時叫了起。
趙都知趁機執傘來攙她,小聲怪罪:“你這是何苦呢!眼下官家震怒,你還要去觸黴頭,惹一身騷。”
柳押班的腿骨生疼,她站不穩,唯有放下身段,持著他的臂膀往簷下走。
她苦笑:“官家等閑不會罰阿芷,待皇城司多有包容。眼下這般雷霆手段,我怕……”
“唉!你還沒看清嗎?不管蘇司使所做所為是對或錯,她領皇命辦差,沾了不該管的差事,那就是擅離職守。天家的旨意你還不懂?官家要的,素來是聽話的狗,而不是能明鑒忠奸的臣。”趙都知苦口婆心地勸。
他掖庭沉浮多少年,早看清冷暖。
天家做的事,便是對的。
無人能敢妄議,無人有能耐平反。
趙都知踏踏實實坐在這個份位上,那是他收了心、斂了情,一門心思,做皇帝的走狗。
柳押班還是個人,她還有傲骨。
她停了步子,同趙都知說了句:“趙都知,我本來有個親妹。”
“嗯?怎生講起這個?”
“大慶二年,她隨我一同入宮。家中式微,盼我等能借官家寵信,助氏族起複。故此,我們姐妹二人,是被家人寄予眾望的女孩兒,也是兩枚棄入宮的棋子。”
“家妹開罪貴人,被賜跪掖庭。她身子骨不好,這一罰,當夜起了燒,人就去了。我本能救她,為她說情討饒,可家中人一攔再攔,折損一女也就罷了,不敢再毀我前程。”
“我已經沒了一個妹妹,不想……再失去一個。”
無人知道,她夜裡夢回,聽得妹妹那句“阿姐救我”,心究竟多疼。
柳押班說完這句,拂去了趙都知的手,自個兒趔趄朝前走,隱沒入寂靜的夜中。
唯有趙都知在原地咬碎一口銀牙,罵道:“即便要救人,也不該像你這般愣頭青呀!說得好似咱家一點心肝都沒有。你疼蘇司使,咱家就不憂心嗎?!”
趙都知足上一輾轉,往後妃們住的西宮去了。黃皂院子的閹人僕役一見趙都知來,忙給他開道,問:“幹爹如何得空來了?”
趙都知瞥了人一眼,道:“你同柳婕妤跟前的姑姑有些交情吧?幫幹爹帶句話,往後有你好日子過。”
“噯,行。我正要給殿內的姑姑搬雜物呢,幹爹稍待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