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山也曾無數次窺到熱鬧的廳堂一角,他的爹孃兄姐喊他來吃飯。但一等他靠近,夢就碎了,他醒了,眼前空寂,鴉雀無聲。
世上彷彿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很怕眼前一切,是一個期盼已久的美夢。
沈寒山沒同旁人說起過他的謹慎、自卑、與小意。
他忽然膽怯了,不敢加快腳程,彷彿那淋了一地的暖黃燈火,能被自己一腳踏碎。
然後夢碎。
蘇芷肯定不能明白,此刻的他究竟有多歡喜。
而廳堂裡的蘇芷早早就瞥見了沈寒山,她煩他的拖拉,忍不住嚷了一句:“磨蹭什麼?!還不快來吃飯,都涼了!”
聽得心上人的傳喚,沈寒山笑容更甚。
他快步邁入飯廳,問:“芷芷怎知我吃涼食會脾胃不適?”
“呃……”她不知道啊。她就是怕沈寒山吃飯太慢,耽擱談張懷書的案子啊!
奈何沈寒山春風滿面,沒意識到蘇芷的欲言又止。
瞧瞧,小娘子可愛,還害羞上了。
沈寒山挑眉,又問:“這些是芷芷親自下廚,為我烹的飯菜嗎?”
“不,是我親自……”
“我懂了,芷芷不擅廚藝,故而只能在旁指導廚娘子煮菜。沒事,於我而言,一樣有心。”
“……”她其實想說,是她親自喊疾風去蘇母的飯桌上挑揀的幾樣沒動過筷子的剩菜。唯一體貼的地方,可能是蘇芷差人隔水蒸熱剩菜了,再命疾風擺到沈家桌面上的。
蘇芷覷了一眼沈寒山,但見他這般高興的模樣,她還是什麼都別說了吧。
罷了,不重要。
善意的謊言,不適宜戳穿。沈寒山開心就好。
蘇芷做賊心虛,難得端雅一回,她斂袖,悉心為沈寒山夾了一筷子醬瓜精肉絲到他碗沿:“你看看你,這麼瘦,鐵定沒好好吃飯,多進點肉菜吧!”
沈寒山受寵若驚,柔聲道謝。他用膳時本儀態翩翩,偏生今日有蘇芷瞧著,教他莫名倉皇,險些出了差池。
如何能感激涕零吃盡心上人投餵的葷菜,又行動得體矜持呢?是個難題。
沈寒山愛俏扮俊的小性兒,在面對蘇芷時,彰顯得更淋漓盡致了。
蘇芷哪裡知道沈寒山這麼多花花腸子啊,她不過是想糊弄這廝,催他快些吃完飯。
吃飽喝足才有空閑,能和她促膝長談一整晚案子。
百無聊賴等了小半個時辰,沈寒山總算放下筷子。
他差遣家奴撤了碗碟,又去耳室淨面漱口,換了一身不沾風塵的外衫,還燻了蘭花香。
一切收拾妥當,沈寒山請蘇芷挪步至客房。
屋裡早有蕭叔備好的烘火炕桌。烏木小案上,擺了滿滿當當的青釉菊瓣式小碗。裡頭盛滿飯後甜羹與夜食,有名叫“羊頭簽”的羊肉餡兒炸卷;有用碾碎了的芝麻、胡桃、蜜棗,混合綠豆磨粉蒸成的玉灌肺小糕;還有用數九寒冬窖藏梅花蜜醃的幹山慄。
一應小食皆甜口,分明是哄姑娘家吃的。
蘇芷平日言行舉止彪悍,內心卻也是個細膩的小娘子。閑賦在家裡時,她確實吃甜果、喝牛乳,只是不大在外人面前暴露用膳偏好。
沈寒山是如何得知的?難道平日裡來他府上敘話,她不經意間吃了多少口果脯,他也每每窺見,盡數知情,記於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