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苦笑一下,沒有再與孫氏爭辯,反而道:“淡穠也一起去吧,好好侍奉你外祖母。”
孫氏冷冷看過去,一下子就知道了林父的打算,與帶著林冉華不同,她不可能帶著自己的庶女在孫府久住。既然不能改變孫氏的主意,林父幹脆找了個別的辦法曲線救國,想要逼她早歸。
孫氏不怒反笑:“好呀,正好一道,這也不妨什麼。”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林冉華尚且不敢插話,林淡穠更是低頭不語,只當自己是塊石頭。孫氏語畢即帶著林冉華拂袖而去,徒留林淡穠在原地,見證著林父黯然神傷。好在對方未失態許久,收拾好心情瞥了她一眼,道:“你也下去吧。”
林淡穠應下,慢慢退出。
林父忽然道:“明天早上如果你母親要去孫府,你也跟過去。”
“……是。”
玉兔西行,金烏又出,飛過枝頭。
孫氏平生兩恨一愛惜,兩恨,一恨鑽營、二恨男子,親疏皆刺;至於愛惜,愛的是獨女冉華,惜的是一身清白——她素來自珍自愛,志不著汙穢、不行茍且、不遷怒二過。所以在第二天看見林淡穠時,竟也不為難她,反而道:“你來了也正好,阿美許久沒見你了,正念你得緊。”
她的語氣溫文爾雅,吐息句讀端麗規正,甚至那一點點距離感都生疏得恰到好處,都讓聽者心神皆暢。
林淡穠奉林父命,早早就梳洗靜候於堂,果然等到了孫氏。本擔心對方再有為難,聽她這樣說登時鬆了一口氣,低聲道:“謝、謝母親。”她沒能睡上個囫圇覺,又一直坐著等到響午,喉嚨有些燥意聲音略微嘶啞。
林冉華看她睏倦萎靡之色盡顯,眼中更是裂出淺淡的血絲,低聲讓侍婢為她備了熱巾敷面,林淡穠接過道謝。林冉華微微頷首,想到孫氏只喊來了兩個轎子,便道:“妹妹與我一道坐吧。”
孫氏不置可否,徑自出門上了轎。
林淡穠抿了抿唇,淺淺一笑道:“卻之不恭,只能多謝姐姐了。”
林冉華亦笑一下,與她並肩出了府門。
轎夫是四個極為強壯的漢子,兩人抬一轎。轎是青色軟膠,織品布帷、不大不小,林冉華與林淡穠都是消瘦身形,能穩穩坐下。但春娘子還是走過去與車夫商量了一下,對方遠遠瞧過來望一眼二女,伸手比劃一下示意要加一些價。
春娘子點點頭直接就同意了。
轎夫起身過來的時候,轎簾已經落下,林淡穠與林冉華肩並肩端坐。林冉華意欲順了一下頭發卻覺施展不開身手,她偏過頭去,見林淡穠安靜垂首的模樣,瞧她側顏輪廓。心道:淡穠側面的線條真美,是極為柔美的骨型輪廓,線條流暢而自然,就像前朝大家所畫的仕女圖一般,秀麗絕倫。
林淡穠轉頭看她,輕咦一聲,問:“姐姐瞧我做什麼?”
“啊,”林冉華偷窺被抓了個正著,又羞又臊低頭輕聲道:“沒什麼?”
林淡穠好奇望她一眼,見對方不想說便沒再問下去,她頭偏過去,合上眼睛淺眠過去。京畿的路要比郊外好走許多,轎夫走得穩當,顛簸甚小。林淡穠好像只眯了一小會兒,轎子就落了地,被震得一下子醒過來。
很快,簾子就被掀開,林冉華先走了出去,林淡穠緊隨其後。
孫氏熟門熟路,領著兩女就直接進去了,著春娘子跟著去將行李放好,又側頭問方才在門口迎人的老嫗:“母親在嗎?”
老嫗答:“老夫人早上聽到娘子突然說來要住幾日,就一直呆在家裡沒出去,只等著您來呢。”
孫氏直接道:“那我先去找母親。”
老嫗道:“正是此理。”
四人便一道去老夫人那裡,迴廊行走間,一扇扇直欞窗穿梭在林淡穠身邊,幾乎疊成重影,間或看到幾個婢女給窗塗油,見她們過來口稱“娘子”、“小娘子”給她們見安。
孫氏神色有些凝重,無心其他,只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地方。隔著一道簾子,孫氏遲疑一下,讓林冉華與林淡穠在外等待,自己掀了簾先進了裡屋去找母親。
林冉華坐在幾案前,低低垂首,她已愁了一個晚上,到了孫府更是惴惴不安。她猜想母親和外祖母有話要說,而話裡必然逃不離這次歸省暫住的事情。林氏婦與林氏女客居孫家,即便是再親近也非正理,更何況這其中內情乃是夫妻較勁的家醜。
她眉頭輕輕皺起,打了個愁結。
林淡穠坐她對席,輕輕抿了一口水,心事卻少得很。她本就是被林父趕著上來討孫氏不自在的,唯一要做的就是頂著個徹頭徹尾的林姓杵在孫氏面前,時刻提醒她已經是林氏婦而不再是孫氏女。而這種事情也不需要她再做些什麼,像根棒槌似的杵在那裡就好了。
……
裡頭,孫老夫人側臥在軟塌上,見孫氏進來兩人相望無聲,孫老夫人長嘆一聲:“明兒。”她語氣輕柔,既無怒氣也無疑問,像是知道了一切也包容了一切。
這樣一來,孫氏本來倔強的神情撐不下去了,滿腔委屈一下子湧了上來,慢慢走上前去,坐到孫老夫人榻邊,低低喚了一聲:“母親。”